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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阿措与沈令嘉慌忙侧身避开,也都行了礼:“大公主安。”又依次问各贵女安。
温恭公主问道:“母后请长使与选侍来看顾我们?”
沈令嘉恭敬道:“是,主子娘娘有些担心公主受惊。”
郗宗听见了臧皇后的关怀之意,不由得展颜笑道:“不妨事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着了呢?”她平时不苟言笑,此刻忽然绽出来一个笑容,实在是灿若春花,沈令嘉这才发现温恭公主之秀丽温柔比起淑恭公主的娇美动人来也毫不逊色。
沈令嘉笑道:“公主无恙,咱们也就都能安心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吩咐道:“秋水去将我的棋盘拿来,”仍对着沈令嘉道:“长使与选侍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咱们下一会儿棋,一会儿二位回去了也好向母后复命。”
施阿措才听见了淑恭公主挥刀砍人的壮举,此时看见温恭公主竟然这样体贴周全,不由大为感动:“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只是妾棋力低微,只怕不能让公主尽兴呢。”
温恭公主道:“长使不须拘束,咱们原也不会下棋,不过胡乱落两个子罢了。”便转身仍对着火炕上的小桌子,自将之前拿出来玩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盒子里去。沈令嘉过去帮忙,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一对儿棋笥是夹纻胎的,内衬着秋香色的绫罗,外头漆上贴着贝壳打磨的薄螺钿,贴成一幅秋庭婴戏图的模样。
秋水将棋盘拿了回来,施阿措便笑道:“妾向来不会弄这个,还是请沈姐姐来。”
温恭公主看她执意推却,知道施阿措是真不会下,便道:“长使只管与她们打双陆去,或拆会儿九连环、孔明锁也使得。”施阿措便拜谢了,自去带着年幼的女孩儿们玩耍。
年长些的女孩们却都围着温恭公主看棋,温恭公主与沈令嘉猜了棋子儿,果然温恭公主执黑先行。内中一个个子最高的闲聊道:“选侍今年贵庚?”
沈令嘉看她年纪约有十五六岁,在温恭公主面前也说得上话,心知这是温恭公主的伴读,微笑道:“妾将满十六了。”
果然温恭公主摆了棋子儿笑道:“这是太原郡公秦家的二娘。”
沈令嘉便知道这是那位郡公家的嫡次女了,略微颔首致意道:“妾早听主子娘娘说过秦二娘子陪伴公主的功劳,今天还是头一回见。”便从头上拔下来一只十分精巧的精银打的白芍药钗,要送与秦二娘子做见面礼。
温恭公主笑道:“且住!这里好有九、十个人,选侍还要个个都送一回见面礼不成?只怕你回去的时候头上就秃了。”
沈令嘉执意要送,且道:“见面不能空手,何况不知道这是谁也就罢了,今日知道了还不送个见面礼,妾也臊得慌呢。”
温恭公主执意要退,只人小力孤,推不过沈令嘉去,只好道:“那我可不管了,来日阿秦自去谢选侍的礼罢。”
秦二娘一直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推也不收,此时见温恭公主发了话,方起身行礼道:“谢选侍的赏。”
沈令嘉半侧过身一避,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快别瞎客气。”这就算是成功地打进了这帮贵女的圈子。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施阿措那边,见她因脾气温柔可亲颇受小女孩儿们的亲近,这才算放下心来。
沈令嘉便也自棋笥里摸出来一枚白棋,笑道:“难得今儿天气好呢。”
温恭公主也摸了一枚黑棋下了,随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是不错,听说四时亭那边梅花开得极盛,选侍去看过没有?”
沈令嘉走了一步,道:“还没呢,这些日子主子娘娘赏妾的脸面,不嫌妾资质愚钝,叫妾帮着理些事,妾正上手呢。”
温恭公主果然也知道这是说的选得力妃嫔协理宫事的事,抬起头来看了沈令嘉一眼,仍低下头去下棋,道:“恭喜选侍了,不知选侍是理的哪一司、哪一监的事?”
沈令嘉道:“主子娘娘使班姐姐主理银作局的事,令妾与小施陪理,其实都是班姐姐在打理,妾等不过托个名,学着班姐姐些罢了。”
温恭公主也知道班虎儿,便道:“班采女的资历很深,想是压得住阵的,我看选侍天分不低,将来学两年,说不定转眼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呢。”
旁边有个女孩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宫里地位高低不看位份,却看资历年载——主理的是从七品下,协理的却是从七品上与正七品上,岂不奇怪?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手也不停地走了十数步,一旁秋水过来冲诸贵女行了礼,低声对温恭公主道:“公主,皇后娘娘使春水姐姐来,说要个人过去和两宫太后娘娘、二位长公主及贵妃娘娘讲一讲淑恭公主发狂时的情况呢。”
周围本来已经松弛和缓许多的氛围又再一次凝固起来,年长些的女孩儿们都神色不定,年幼些的女孩儿们却还在施阿措的身边没心没肺地听她讲故事。
温恭公主不以为意道:“想是抚宁县君咬住她是清白的不松口,一心要说成是宝妹自己嫉妒心炽了,是也不是?”
秋水苦笑道:“公主料事如神。”
温恭公主手下仍旧飞快地和沈令嘉下着棋,口中道:“抚宁县君既然这么斩钉截铁,想来侍女内监们的说辞是不够分量的了。”便吩咐道:“密姐与二娘随秋水走一趟,除非皇祖母、母后与二位皇姑之外,有谁问你们什么都不必回答,可略骄傲些,不要被抚宁县君压下去了。”
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明艳、神气昂扬的少女走过来,正是灵芝殿的另一位赞善,宁陵县主郗密。她与太原郡公嫡幼女秦二娘行礼道:“是。”便随着秋水去后殿了。
郗宗神色不变,又下了一子,伸出手来将桌面扣了一扣:“选侍专心些。”
沈令嘉一个机灵醒过来,赶紧继续下棋,口中奉承道:“公主指挥若定,妾拜服。”
殿内慢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郗宗从容落子,微笑道:“傻大胆罢了,叫选侍见笑了。”
施阿措似乎生怕贵女们吓着了,又传旨要了热热的甜汤与点心来,亲将最小的一个女孩儿抱在怀里喂她汤喝。沈令嘉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焦灼的神情里似乎终于掺进了些放心之意。
沈令嘉度着这女孩儿应是东川郡主段思容,那边施阿措抱着的想是最小的河阳郡主段思和,便转过头去对她微笑道:“郡主勿忧,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手中又下了一子。
东川郡主也见识过宫里人见面识人的本事,并不惊讶沈令嘉怎么知道她是东川郡主的,只含笑道:“选侍说得太过了,思归儿才多大,哪里就当得起选侍一声‘小娘娘’了呢?”
沈令嘉也微笑道:“人家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辈分如此,地位也一样。石城郡主虽然年幼,却是大理王的爱女、先帝爷的外孙女,身负皇室血脉,身份何其贵重?又得皇爷钦定做小爷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成大礼,咱们私底下敬着些也是应该的。”
那两个侍读才出去了,这一屋子宗室贵女不是姓郗就是姓段,几乎人人身上有皇室血脉,一群几岁大的小女孩儿叫沈令嘉这一记响亮亮的马屁拍得通身舒爽。段思容笑道:“怨不得选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果然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
温恭公主也掌不住笑了:“选侍这张嘴,真一等一的甜。”便扬声吩咐道:“碧波,把我那一盒子玫瑰露拿过来,再与沈选侍甜甜嘴儿。”
沈令嘉吓了一跳,上好的玫瑰露难得,原料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东西制作工艺极其繁琐,一瓶子玫瑰露,倒要坊内宫人熬上数旬才能攒齐。温恭公主地位高贵,自然是拿着人工不当回事的,可是沈令嘉位卑,宠爱又薄,上一回好容易托人弄了些,根本不舍得吃,全镶金嵌银地做了胭脂,盼着能用久些。
碧波便自柜子里翻出来一只杏黄缎子面的锦盒,打开来,内中放着两瓶儿红亮亮的玫瑰露,都用半点瑕疵也无的水晶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还带着鹅黄的笺子。复又合上,将锦盒奉至沈令嘉手中。
沈令嘉听见这秋水、碧波二人,名字皆与臧皇后身边的春水、绿波相类,恐怕这两个人是臧皇后派来照顾公主的,连忙起身谢了温恭公主的赏,又恭敬接过,对碧波道:“生受姐姐了。”
碧波笑着行了个礼:“小主这话可折死我了,奴婢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受选侍一声‘姐姐’么?”
温恭公主道:“少在那里瞎客气了,选侍身边的侍女呢?叫她先把这香露拿回去,咱们继续下棋说话,皇祖母那边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完事呢。”
沈令嘉得了令,便将在门口候着的小百合叫进来,此时小百合已升做出入跟着选侍的二等侍女了,她年不过十三岁,十分机灵,此时进了殿团团冲着众人行礼,口中吉祥话说个不停,将众人逗得哄堂大笑。
沈令嘉嗔道:“你这人来疯,见着了公主、郡主们连话都不会说了不成?还不快给我将公主的赏带回去呢。”
小百合便恭恭敬敬应了,将锦盒稳稳地抱在怀里,又冲温恭公主行了个礼道:“谢公主恩典,奴婢今儿也能见识一回公主的赏赐啦!”
温恭公主笑道:“油嘴滑舌,只消好生跟着你们家选侍,你将来就什么都有了。”
小百合便又奉承了两句,引得众人笑得肚子疼,这方退下去了。
沈令嘉听见温恭公主说“将来什么都有了”,心中不由得一动,暗忖道:“莫非我又要升迁?”便对着温恭公主试探道:“妾下乡小县民人之子,得天恩一顾已是殊遇,岂敢望更多呢?”
温恭公主笑过了,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地收回到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弧度,对沈令嘉道 :“选侍的勤谨本分,皇祖母、父皇与母后都是看在眼里的,选侍不必过于自谦。”
沈令嘉得了温恭公主这一句话,登时心中大喜: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周围的贵女们静默肃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沈令嘉笑道:“那妾就借公主吉言了!”
温恭公主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喧哗人声自远及近行来,门口处秋水将门帘打起来,带着喜意扬声禀报道:“公主,石城郡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