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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奏折并不很多,郗法酉正二刻就批完国事预备休闲了。
沈令嘉恐怕他心情不好拿自己出气,一路殷勤服侍,方听得郗法说一声:“换茶来。”就忙忙的将旧茶碗里加了葱姜的咸茶倒了,略涮两下杯子,亲自提壶泡了一碗清茶奉上。
郗法板着脸喝了一口,并不说好不好,又道:“更衣。”沈令嘉便除了手钏,幸得手上并无护甲戒指一类多余饰物,不曾令郗法久等。仍旧亲自解下玉带,理开龙袍,御前侍奉的司帐女官机灵乖巧,不敢近前,只在旁侍奉着收好玉佩金簪等物。
一时衣裳除尽了,又换上轻薄薄的丝绢衫子来。初秋天气,夜里并不很冷,郗法年轻男子,火力又壮,颈肩肌肤上犹有几滴微汗,精壮肌肉莹莹闪光。沈令嘉看得口水直流,拿手帕子为他拭去了,仍旧穿上件石青的长衫。
换了衣裳,郗法也不说好与不好,只躺在榻上,将两眼合了,微露疲惫之色。沈令嘉度其心意,挥一挥手令侍奉人等都下去,自将身子一伏,跪在榻边揉捏起郗法的肩膀来。她在家时也曾经侍奉母亲多时,深知久坐伤骨,颈肩、腰臀最难受不过,过了一刻,郗法的脸色也慢慢转好,沈令嘉便大着胆子轻声道:“皇爷且转过身去,妾为您敲一敲背,何如?”
郗法不喜不怒道:“你如今也学会支使朕了。”
沈令嘉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跪地叩头道:“妾不敢冒犯皇爷!嫔妾只是忧心皇爷久坐疲惫,愿为皇爷稍解劳累而已,若有冒犯处,请皇爷看在贱妾一片忠心的份上暂且饶妾一回!”
郗法合着眼,并不说话。
沈令嘉在地上跪伏着,丝毫也不敢动一动。
过了许久,郗法翻了个身,才道:“你起来吧,继续按。”
沈令嘉低声谢了恩,自地上爬起来,不敢多说,仍旧爬在榻边,为郗法敲背。
郗法的脸色还是那么沉沉的,并不多说什么,只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哭?”
沈令嘉楞了一下,不解其意:“圣上面前,不敢失态。”
郗法不耐烦道:“朕要听真话。”
沈令嘉平心静气道:“哭有什么用呢?”
郗法嘴角一翘:“你倒是个倔强人。”
沈令嘉觑着郗法心绪好了些,方赔笑道:“妾是个没用的人,向来学不会‘妙目含水’、‘梨花带雨’之类妙法,幸得皇爷不嫌妾愚钝罢了。”
郗法道:“你可知道,有时候你一哭,朕的心就软了,这时候你再撒个娇,一些犯的错也就过去了。”
沈令嘉道:“对即是对,错即是错,皇爷圣明烛照,心中自有公允,妾如何敢以私情干公事?”
郗法微笑道:“你这妮子,倒比世人看得都明白些。”
沈令嘉徐道:“况且哭起来未免太不好看。”
郗法一下子顿住了,沈令嘉以为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过了半晌,郗法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张开双目转眼盯着她,语气十分激赏:“好傲气!”
沈令嘉微笑道:“是皇爷□□得好。”
郗法坐起身来笑道:“你一小女子尚有些孤傲不自辩的气派,朕倒叫一个无知妇人扰乱了心思,可叹,可叹!”
沈令嘉又为郗法斟了一杯茶,仍旧亲自捧了,又传御前司帐女官送些咸甜点心来,边回身道:“妾瞧着皇爷晚上今没用什么膳呢,如今虽然晚了,好歹也垫补垫补,省得夜里睡不着。”
郗法调笑道:“你平日里倒多话,今日怎么不问东问西了?”
沈令嘉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董娘娘自然是舐犊情深,一时乱了方寸,除了她这孩子娘,满宫里还有谁看不出来皇爷的慈父心肠的!”
郗法脸色好看得多了,嘴唇微微颤动两下又合上,沈令嘉度其心意,敢是想问问自己这话真假不成?便道:“方才温恭公主也来劝慰皇爷,并不曾为些许胡言疑心皇父,可见皇爷对儿女的心,皇子与公主们都是明白的。”
郗法长叹道:“除了太子是国之储贰,不能以寻常皇子相待之外,朕自问对儿女都是一般的上心,今日德妃却这样疑心朕,”他的眼睛微红,语气却还是十分冷静的:“将朕的柔情,已是去了一半了!”
沈令嘉不敢踩着董德妃劝郗法宽心,谁知道过几天董德妃会不会借着皇二子复起呢?便劝道:“皇爷千万勿以他人之过伤心,这不成了别人犯错却惩罚自己了么?况且小爷与温恭、淑恭两位公主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自然是知道您的苦心的;便是浔阳王,才三岁,自然依恋父母些,待大几岁时自然也能明白皇爷为他做的打算。凡天下事,只要做了,就一定能叫人知道,您为皇子、公主们费的心思,皇子、公主们都明白的。”
郗法笑了笑,并不答话。
这时点心已经送到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桌精精致致的小点走进屋来,将小桌安在郗法面前,侍膳太监要赶上来伺候,却被沈令嘉挥退了。
沈令嘉笑道:“妾心里难受时总爱吃些东西,虽然是个粗糙的法子,胜在管用,皇爷不如且试试?皇爷休丧气,妾今晚服侍皇爷一回,保教皇爷满意。”便捧起一只松木小屉,打开来飘出一股鲜香,是三个小肉馒头。沈令嘉自将银筷挟了一只吞了,一时无事,方又取一双金筷挟一只奉与郗法:“请皇爷尝尝,这是虾仁、口蘑、猪肉三鲜馅的小肉馒头,因皮薄,在外头尚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头的馅儿呢。”
郗法吞了,笑道:“难道还有端上来了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馅的馒头不成?”
沈令嘉正色道:“这是自然,民人哪里有那些个本钱与好手艺?民间的馒头为了省钱,皮厚馅少,如何看得见里头的馅儿?”
郗法改容谢道:“是朕‘何不食肉糜’了,为了百姓,当食之。”又道:“再来一个,沾些醋。”沈令嘉忍笑依言挟了,郗法吃了,道:“果然香甜。”
沈令嘉换筷子,挟一个金黄小饼自吃了,又换筷子挟一个与郗法,道:“这是五香的千层小烧饼,使油煎得脆脆的,因加了盐,白嘴吃也使得。”
郗法咬了一口,果然香酥可口,便又将剩下的一口吃了,笑道:“怎么都是咸点心?也上些甜的来。”
沈令嘉便舀了一碗底的桂花藕粉自尝了,看无事时方又与郗法盛了一碗:“吃得咸了一时急吃些甜的怕不合口儿,还是先用点汤水清清口罢,这藕粉怕是拿新鲜打的粉藕泥煮的,和平日里吃的晒干再冲的藕粉并不一样,皇爷尝尝,好香桂花味儿呢。”
郗法就着沈令嘉的手喝了半碗,方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东西倒很好,平心静气,是谁做的?赏他,以后晚上用茶点时都上一份来。”门外早有机灵的小太监飞也似报喜去了。
沈令嘉才试过了酥油泡螺儿,颤巍巍舀起一个来与郗法喂进嘴里去:“真正好香的奶油!妾头一回吃这样浓的酥油!”
郗法合着眼,伤心神色已全然不见了,微微合着眼品味了一会儿,方怡然笑道:“像是水牛奶——也不是什么难得东西,只是你份例里没有罢了,”他促狭地看了沈令嘉一眼:“朕便将这一盘子全赏了你,何如?”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皇爷又来作弄臣妾,这一盘子拢共不过四个,还剩俩手指头肚儿大的小玩意儿,够干什么的!”
郗法哈哈大笑,道:“罢也,便赏你一斤又如何,贪嘴的小东西!”
这话说得狎昵,沈令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郗法招招手将她困在怀里,笑道:“爱妃服侍了朕一晚上,如今也该换朕来服侍爱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