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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
在梦中, 太子生无可恋地看着泰安,淡淡地:“生亦何欢, 死亦何惧。成全你和他二人又如何?”
他转身朝前,眼看便要踏入茫茫白雾中。
而她疯了一般拉他回来,扑倒在他怀中,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他,一直都是你。”
他冷冷地看着她, 一步步地朝后缩。而她却向前,拽住他的衣襟问:“你…爱不爱我?”
太子久久不答。
泰安心惊胆战地抬头, 却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血红色的泪水,顺着胡茬遍布的下巴, 滑落到他胸前的《圣祖训》上。
他们的身下, 红色的鲜血宛如蜿蜒的溪流,越积越多。
而她惊恐着尖叫着往后退,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泰安猛地睁开眼睛, 才从这场漫长的梦魇中逃脱开来。
天光已亮,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 丝丝缕缕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
泰安披衣撑坐起来, 周身酸痛,羞赧地朝身侧的太子望去。
他还在睡,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粗粗处理过了。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轻手轻脚地从他身边爬了起来。
马车已经停下。泰安从车中走出, 这才发觉燕军一路疾行, 已经在云州城外一片矮坡上扎营。
“应先生好。”她冲营帐外的应粤点头示意。
应粤点头还礼, 恭敬之中带了疏离。他和李将军比谁都清楚太子迟延两日再驰援云州的原因,此时见到泰安,实在是装不出喜出望外的样子。
泰安低下头,脸上的笑意略收了收,小声问:“云州城如何?突厥兵可有破城?”
应粤在心中叹息,停顿片刻才伸出手,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道:“看见了吗?云州山水环绕,自来天堑。如今黄水已破,怕是支持不了太久了。”
泰安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一排,竟是停在黄水上的船橹,只只首尾连接,组成巨大的一座浮桥。其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突厥兵士。
“突厥骑兵为主,不善渡水。如今黄水上浮桥已成,突厥骑兵如履平地,待将石车撞车运过河,便攻城在即。”
战车颇为沉重,运上船板十分费时费力,亦替云州守将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四万突厥兵亦已经数量战车推过黄水,在城墙下虎视眈眈。
城中守将此时已不敢破门迎战,只能在城墙上□□退敌。
可是连续多日迎敌,城中备箭明显不足,军将十分保守,不攻至近前,并不轻易放箭。
应先生感慨道,“我们若是再晚一日,云州怕是当真保不住了。”
泰安垂下眸,羞愧感霎时涌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应先生倒有些不忍,安慰她道:“阿凤姑娘不必担忧。待入夜之后,突厥大军尽数渡过黄水,我军趁夜偷袭,取斗舰载满桐油枯柴,趁东风起时燃火如箭,可将突厥连成一片的船橹尽数烧毁。”
“突厥兵士不善泅水,燕军里应外合,可与云州守军一并,将突厥大军一网打尽。”应先生神色自得,胸有成竹,“如今燕军上下皆依殿下吩咐备战,只待入夜东风起时,便一鼓作气骑起兵攻城。”
太子的计谋听来甚妙,泰安赞赏不已。
思及太子,她又略带了几分忐忑,双颊微红:“昨夜,殿下受了伤,还请先生前去一看…”
应粤眉头高挑:“受了伤?殿下昨夜一直在马车上,何人伤他?”
他审视的神色尽显,一把掀开营帐走了进去,待看见太子的面色,脸色一凛,手指搭上太子的手腕替他诊脉。
片刻之后,应先生收了手,目光炯炯盯着泰安:“昨夜殿下一直与你一起,如何受伤,阿凤姑娘再清楚不过了?”
泰安低头:“是剑伤…”
应先生冷哼一声,又解开太子臂上裹着的麻布,细细翻开伤口,半晌才道:“是殿下右手执剑,自己划伤的?”
他是军医出身,又兼仵作,对刀剑伤口再熟悉不过,见到泰安低头默认,这才松一口气。
“无妨,只是失血过多。再过一个时辰,我亲来唤殿下起身。”
他们这一番动作,他却还睡得十分香甜,容色安宁,仿若倦极的孩子。
她心痛满溢,轻轻抚过他眉间的细纹,想了想,便随应先生出了马车,往军厨处去。
军中两年,泰安厨艺大涨。想着太子安睡整晚,醒来必定肚饿,便亲自洗手下厨,替他熬一碗羊汤。
北地羊肉味重,她拿一杯山楂去膻,再一杯陈皮去腥,将一块腿肉熬整一个时辰,熬得雪白翻滚,捧在粗碗中回到马车上。
应粤已在马车中,而躺在绒毯上的太子还在安睡。
泰安将羊汤放在矮几上,抬头微笑:“应先生好…”
应粤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答话,目光却从她微笑的脸上,渐渐挪至那仍冒着白烟的粗碗上。
泰安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却看见应先生略一抬手,她身后一凉,冷风唰地由车外灌了进来。
泰安猛地转身,却看见李将军冷冷地站在车外,见她回头,手掌立刻从天而降,钳住她的手腕,砰地一下,将她狠狠压倒在地。
泰安嗡地一下倒地,惊惧交加:“李将军,应先生,这是何故?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这是谁的意思?”
她胸口擂鼓一般咚咚直响,声音拔高,冲着太子大喊:“殿下!太子!小太子!”
她拼命地唤他,冲他大喊,想问他讨一个说法。
可是渐渐的,泰安却像是喉头被塞了一块大石一样梗住。
他还在睡。
她的声音这样尖锐响亮,他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睡得安详。
“怎么回事…”她停下了挣扎和反抗,瞪大双眼望着应先生,“殿下…这是怎么了?”
应先生一言不发,眼中恨意毫不掩饰。
还是李将军先开口:“阿凤姑娘,还请恕臣逾越。”
“殿下怕是…醒不过来了。”
李将军深深一口气,说:“应先生探殿下脉象,沉实迟缓,似有似无,如锅中水沸,绝而无根,这是…死脉。”
“中毒而致的,死脉。”
泰安怔怔地站在车前。
应先生怒吼着质问她:“昨夜车中,仅你与殿下二人。殿下究竟是如何中毒?你究竟是何人?落的又是何毒?还不一一交待!”
她什么都没有听清,亦什么都没有听明,脑中嗡嗡作响,重复着昨夜她亲口与他说出的话。
“人鬼殊途…”她说,“若你我强行在一起,怕是会遭天谴…”
而他握紧她的手:“我本是天子,何惧天谴?与其担心天谴,倒不如担心我能不能活过明天与突厥的血战。”
她闭上眼,脑海中回旋着那一个漫长无际的梦境。
他血流如注,在她脚下蜿蜒成河。而那本《圣祖训》摊开一旁,将他一滴滴的鲜血尽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