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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悠悠很快就到了陈府, 这些年顾启珪到陈府, 和到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他手脚利落的跳下马车, 大喊一声:“陈伯,我来了。”
“七少来了?怎么没提前着人来报个信儿。今日夫人去了曲府, 要是知道您来,肯定是推了宴,在家等着呢。”老管家说笑道, 这几年老爷夫人对这位少爷的重视, 陈府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是真心待这位的, 也幸好,这位小主子的脾气不错,品行也好,知道努力,倒是没有辱没自己家老爷的名声。再有, 因为他时常来顾府, 倒是令府里有活力了许多。
“没事儿,我去书房待着吧, 等师娘回来了麻烦陈伯着人叫我一声。还有我今日就住在这儿,明日一早去国子监。”顾启珪说着向书房走去,他没有提他师父陈恪, 是因为他师父平日回家用中膳的时候并不多。
“是,我这就去吩咐下去。”管家回道, 他还要叫人去打扫一下顾少爷的住处, 因为顾启珪时常过来陈府小住, 曲氏就在前院为顾启珪收拾了专门的院子,供他休息。
“好的,有劳陈伯了。”顾启珪道谢的声音还是从远处传来。
陈伯跟在后头失笑,曾几何时,七少爷已经真正把这里当家了?想他小时候,说话办事还带着十足的客气,显得生分。现在说话语气已经非常随意了,带着亲昵,这种转变他是非常开心的。
顾启珪对这里和他家一样熟悉,根本用不着人领着他,也能自力更生。他其实还挺喜欢待在陈府的,起码安静,想想他家里的那一串子人,顾启珪只觉得无比头疼。
推开书房的门,顾启珪走到书案旁,拿起毛笔,在铺平的宣纸上落笔。他现在的心还是不平静,他需要完全静下来。
一个“静”跃然纸上,这些年,他一直临摹爹爹的字,初时他的字和爹爹的非常像,当然是指形似。
随着他慢慢长大,手腕拿得住劲儿了,他的字就开始有自己的风格了,现在他的字在细微处还有爹爹的影子,但是在神韵上倒是和爹爹的字完全不同了。
他到现在都是用左手写字,都道他是天生左撇子,因为大齐朝的书写习惯就是从右往左写,他用左手倒也方便。
没有人知道的是,其实顾启珪的右手也写得一手好字,他前世学的是中文,书法是他的必修课,他也练得一手毛笔字,这也算是他的隐藏技能了吧。必竟,他右手和左手写出的字,完全是两个人的,任谁都认不出来那是出自一人之手。
纸上继续出现了“心明德”三个字,因为此三字是顾启珪一气呵成所写,看着像是一个整体,和之前的“静”连起来倒有些格格不入。
顾启珪看着自己所写的“静心明德”四个字,摇摇头,他心里竟然乱成这样,本该一口气写好的四个字,他在第一个字就停下来了,真是……
他写这四个字,本是想给自己一些忠告,人身处权力涡漩之中,只有有坚定的毅力才能守住本心,但人生有太多的逼不得已。
在这个他即将真正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就是他也是有些迷茫的。
爹爹和师父包括季太傅,都没有在这方面给他太多的意见,一切都要他亲自经历一遍才行。他们是过来人,自是知道当人不处在那个环境里,只是听别人的描述,就算是一个最会讲故事的人,也还是不能了解具体情况的。
当然顾启珪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次他决定要回安庆。在书本上学到的只是永远都是纸上谈兵,他更需要的是实战经验。
“一来到家里,怎么就练上字儿了,倒是和你师父越来越像了,就重视这些子。”门口传来曲氏的声音,打断了顾启珪的深思。
“师娘,你回来了,让人告诉我一声,我去见您就好了,还累的跑一趟。”顾启珪笑着说道,刚刚他想的入神,并没有听见他师娘说了什么。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就这么点儿路,还能累着我?”曲氏走到顾启珪身边儿,看了看他桌上的字儿,也没在意,继续嗔怪道:“师娘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吧。”
“都是启珪的错,师娘如此年轻,怎么能用老这个字形容我的师娘呢。”顾启珪随手把桌上的字折叠过来,走到曲氏身边小意讨好道。
“就你嘴儿甜。”曲氏笑,做样子点点顾启珪的额头。
顾启珪亦笑,这些年他面对自家娘亲和师娘两个女人,慢慢也被训练出来了,反正什么好听说什么。
“走,师娘带回来了闽浙那边儿盛产的大闸蟹,让府里新来的大厨,给你蒸出来,也尝一尝鲜。”曲氏带着顾启珪往外走。
“好的。”顾启珪欢快的回答,这个时节,大闸蟹可不常见。现在刚刚二月处,天气虽有回暖,现在也不是吃蟹的时候吧?不过京城处内陆,这种海产品本就少见,就当是尝鲜也可。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可口一会儿也不能贪嘴,要不然你克化不了。”曲氏告诫道,这孩子先天不足,自小养的就精细。
“好。”顾启珪从来就不是个贪嘴的,再说前世他可是吃过九、十月份最肥美时候的澄湖大闸蟹,对现在的大闸蟹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曲氏自是非常开心的,她天生子嗣缘分浅薄,没有子女。但她还是十分感谢上天,得上天垂怜,给她送来了启珪这孩子,真的让她体会到了为人父母最简单的快乐,她这一生足矣。
“师娘,今日回曲府是有事情?”顾启珪直接问道。
顾启珪有此一问,还是因为,在顾启珪的记忆里,师娘和曲府的人情往来很是平淡。据说是因为师公走后,曲家总有些有的没的的亲戚,打着师父陈恪首辅的名义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师娘回娘家说了几次,没有制止住这种风气不说,反而使得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后来陈府和曲家关系就淡了很多。
在顾启珪当初拜师的时候,就已经几乎不联系了,现在联系又是为了什么顾启珪有些好奇,虽然师娘极力想表现的和平时一样,但顾启珪还是能看出师娘的低落。
闻言,曲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很多,她本来对那个家还有些期待的,毕竟那是自己嫡亲的大哥,小时候也是极亲近的,可现在渣都不剩了。
启贵的婚事就是她也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不知道她嫂子哪来这么大脸,当着她的面儿,就敢打起启珪的主意。
再想想自家大哥那唯唯诺诺的态度,曲氏就有苦说不出,曲家历经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祖父和爹爹殚尽竭力打下的基业,就这样都败在了大哥手上,真真可惜。可她是外嫁女,能说什么,也只能是感慨罢了。
“师娘?”见曲氏很久没说话,顾启珪疑惑更甚。
“师娘没有事儿,就是在想启珪以后会找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真是期待呢。”曲氏回过神,调侃道,她自是不会拿那些事儿给孩子添堵的。
“定是个找个孝顺师娘的。”顾启珪一点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可害臊的。
“好,师娘可等着呢。”曲氏慢慢的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好嘞,您就请好吧。”顾启珪耍宝。
中膳不出所料是顾启珪和曲氏两个人用的,陈恪并没有回家。一直到晚膳,陈恪都诶有回府,倒是派了人回来说有要事,所以顾启珪又陪着师娘用了晚膳。
晚饭后,顾启珪把师娘送回院子,才转身出发去书房。
在去书房的路上,已经调查清楚的顾擎,向顾启珪汇报曲氏去曲家的始末。
“曲大夫人想让陈夫人同意您娶了曲家四小姐,说起来这位小姐倒是和爷您同龄。”顾擎用平平的语气说着,还不忘发表自己的感慨。
顾启珪没说话。
“不过,在陈夫人明确拒绝后,两人推搡了几句。”看自家少爷没说话,顾擎正色起来。顾启珪平时很好相处,与人说话三分笑。但他一旦面露正色,就是他在思考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只要把少爷要用的信息说出来就行了。
这是他跟着顾启珪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就连曲家老爷也是对陈夫人抱怨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和陈夫人要她当年从曲府抬出来的嫁妆。甚至讽刺陈夫人无子,与其便宜了互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把嫁妆抬回曲家。陈夫人很生气,两边不欢而散。”
“推搡”顾启珪呢喃,这曲家从哪来这么大脸,想做他顾启珪的岳家?“既然这么想嫁人,就去给她安排一下吧。”顾启珪淡淡道。
“是。”
“要嫁妆怎么回事?”顾启珪不懂。
“据说以前曲老太爷,也就是陈夫人的祖父在时,曲家直逼现在的首富钱家。到陈夫人父亲这一代曲氏可以和钱家分庭抗礼,陈夫人出嫁时,十里红妆,万顷良田,直接拉走了曲家近一半的家底。只可惜陈夫人父亲英年早逝。如今的曲老爷是个纨绔的性子,曲家就完全没落了。据说,曲老爷不满自己妹妹分走这些家产,一直有怨言。”顾擎叙述着以前的事情,因为曲氏这些年鲜少和曲府交流,所以顾启珪也一直没在意,这些事倒是第一次听。
“当时陈大人没落氏族出身,能娶商户女,还是因为陈夫人那丰厚的嫁妆。”顾擎接着说。
“嗯。”顾启珪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现在的曲家什么情况?”就算是没落也应该是吃穿不愁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前两天曲老爷进了如意坊,被设计了,所以才如此着急。至于让您娶曲家四小姐倒是曲大夫人的盘算。”顾擎说道,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曲夫人的,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是眼光不错,看中了自家少爷。
顾启珪冷笑,他自然知道如意坊,京城里最大的赌坊,这几年间出了一档子又一档子的事情,就连禁卫军都去调查过,但如今它还是屹立不倒,从这就能看出如意坊后台确实硬,不过这次顾启珪倒是感谢它的。
“盯着曲府,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动手让他再摔次狠的。”顾启珪淡淡的吩咐顾擎。
“是。”
顾启珪正在和顾擎说话,就看见师父陈恪迎面走进。
顾启珪赶紧上前一步行礼,“师父。”
“嗯。”
“今日师父回来的这么晚,用膳了没有?”顾启珪话虽是问师父的,眼睛却是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小厮。
见小厮点点头,顾启珪才看向自家师父。
陈恪有些失笑,这是跟着谁学的,不言而喻。
“走吧,跟我去书房。”陈恪转身,走在前面。
“是”顾启珪回答,跟在陈恪身后。
“这就要去安庆?”陈恪问道。
“嗯,大概十天左右就要启程。因为是去安庆,到那什么都方便,所以时间虽紧了些,但县试过后,不管顺利不顺利,学生都会在安庆一直待到八九月份,有充裕的时间去各家拜访。”顾启珪答的细,县试安排在二月底,他到安庆的时候也得是中旬了。
“嗯,你也有几位师兄在那边儿,回头,我写手信给他们,就一块去见见吧。”
“是,”知道这是师父在给自己铺人脉,顾启珪当然不会拒绝。
师徒俩一直走到前院,书房就在眼前,顾启珪上前一步推开门,先把师父让了进去。
陈恪坐在案几前,顾启珪就跪坐在另一边为自家师父沏茶。热气冉冉,茶香扑鼻,倒是个适合说话的环境。
“有压力吗”陈恪接过自家小徒弟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有。”顾启珪答得干脆。
陈恪却没在说话,看着眼前眼神坚定的学生,这么坦荡的告诉自己,他有压力。
顾启珪察觉到师父在观察自己,却没在说什么,他确实有些压力,不然心里也不会乱。因为自己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所以他怕令他们失望,纵然这些年他已经很努力的去学习了,但怕就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怕自己冲不出来。
“适应了就好了。”陈恪说着站起来走出了书房,语气甚是平淡。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个小子有什么太大的压力,和他父亲一个样,装。
顾启珪抽了抽嘴角,确定他师父不是来调侃他的,这样就走了?他还等着师父开导他呢。
顾启珪静静的坐在书房里,诺大个书房仅有他一人,烛光忽明忽暗,使得他的神色也莫名。
他就安静的坐在垫子上,动也不动,可思绪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来到这里十三年了,这十三年真的是改变他很多很多,真的是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因为有爹爹娘亲,师父师娘,姐姐们,安珏然这些值得他守护的他也想护住亲人,他逐渐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他也将继续努力变成更加强大,有一天可以成为值得他们信任的后盾。
对未来,顾启珪一直是充满期待的,他从不畏惧前行。
所以他现在在纠结什么呢?竟然让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顾启珪失笑。
门“吱”一生打开了,正守在书房门口的顾擎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不禁心中一惊,眼前的少年还和之前一样满脸稚气,但现在他的脸上多了令人忽视不得的坚定表情。
顾擎心里颤了颤,他总觉得自家主子总有一天会成长成一个了不得的人。
这样想着,顾擎跟上了顾启珪。
转角处,陈恪和陈管家正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七少爷已经去休息了。”陈管家提醒自家主子。
“嗯,我们也该回去了。”
“老爷既然担心,怎么不亲自开导一下顾少爷?”
陈恪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隔了好远,陈管家才听到自家老爷的声音,“此子肖父。”
“父”也是一个很有深意的字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