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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前, 东域刚刚跨年。
跨年夜里,那些盛大而热烈的烟火在同样绚烂的灯光下疯狂地点燃了整个宇宙。
然而没有哪一场烟火,能让全宇宙最铁石心肠的存在们统统心神动荡到今日这等地步。
当风烛所乘飞艇爆炸的那一刹那, 骤然席卷的火光使得雷霆星外那群气场险恶的神明都下意识地向那里投去了视线。
一开始众位神明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突然乘着飞艇想要离开雷霆星,然而过了几秒后,某些直觉敏锐的神明已经意识到了刚才驾驶飞艇的人究竟是谁。
是了。
那种出人意料不可捉摸的危险做派, 那种理智癫狂趋于一线的肆意妄为, 整个第十宇宙除了风烛还有谁会这么做?
所以风烛刚才待在这艘轰然爆炸的飞艇里?
所以那个傲慢到不可一世的风烛很可能就这么死了?
神明们将脑海里骤然浮现的信息串联起来后,得出的结论使得其中一部分人无意识地变幻了一下神色。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
“那小子又再搞什么鬼!难不成和东霆一样玩那种假死的把戏吗?!”
类似的对话在雷霆星外各艘飞艇中相继上演了起来。哪怕当初东霆假死的消息传到中域时, 那些被东霆的挑衅气到爆炸的神明也没有如此动怒过。
是。他们的确都对风烛心存杀意。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必须得死在他们自己手上,而非像今日这般莫名其妙地死于爆炸之下。
这时候脾气最差的那一批神明已经跃下飞艇站在了宇宙星空之间,想要走向爆炸发生地去确认风烛的生死。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将风烛视作告死鸟的死神此时却并未出现在雷霆星外。而酒神重泉的飞艇倒是被他麾下的神明开到了这里, 但他本人却也一直没有现身。
又等了三分钟后, 神明们见死神仍未到来、酒神也完全没有走出飞艇的意思,便不再等待直接擅自上前去查探风烛的踪迹了。
虽然第一宇宙向来等级分明、也很讲究弱肉强食,但由于此时两位主神都毫无表示, 这群极端任性的神明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当他们三三两两掠向爆炸发生处时, 飞艇残骸边缘的某块空间却忽然寸寸开裂起来, 一只骨节宽大而略带薄茧的手缓缓从开裂的空间里伸出。
只见那只手握着空气随意一撕, 一道一人高的空间裂缝便被撕了开来。
这种景象使得神明们的脚步骤然一顿。
——能够撕裂空间的向来只有主神。
而从对方隐约露出的那漆黑而邪异的指甲来看,来者只会是那位死神夜荒。
即便诸神们不知道夜荒为何来迟, 但这一刹那他们也无法再明知故犯地走上前去, 只能等着夜荒查探完再去找看看有没有风烛行踪的线索。
今日来到雷霆星外的神明固然大多都是出于对风烛本人的兴趣, 但也有一些单纯来看热闹的存在。
比如说悬浮在雷霆星侧面的一艘浅紫色飞艇里,就懒懒散散地坐着两位气质分明的蛇蝎美人——她们分别是爱情之神与谎言之神。
而此刻这两位女士的关注点也和在场绝大多数疯子不一样。
“宝贝儿,你也看见了吧?”坐在飞艇操纵舱左边的爱情之神挑着烈焰红唇笑着问道。
她身侧另一位样貌清冷的女士看着光屏上显示的飞艇外部的景象,也慢悠悠地勾着唇回了她一个了然的笑容。
她们两位虽然只是二级神明,但某些时候的眼神说不定比外面那群一级神明还要好得多。
就像此刻。
外面那群被风烛弄得神魂颠倒的疯子大概满脑子都在想着风烛到底死没死,但她们这两个爱好八卦的友人却打从一开始就将视线放在了那位万年不动心的死神身上。
所以死神在见到飞艇残骸的那一刹那右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的事完全没有逃过她们两位的眼。
“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我们第一宇宙竟然也出情种。”爱情之神说着拨弄了一下之前在南域娱乐星新烫的卷发,她那漂亮的紫色瞳孔里不禁流露出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就风烛那样子,连姐姐我看着都忍不住心动。从他成为死神从属官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夜荒迟早都得自食苦果。”
“死神夜荒万年来都面不改色地操纵着死亡,无论什么时候他可从来都没手软过。而今天他竟然因为这么点爆炸残骸就手抖了……那还是他拿剑的惯用手。”
“中域之前一直在说风烛是死神的告死鸟是吧?我看被人关在笼子里束手就擒的家伙从来都不是风烛,而是那个建造笼子的家伙才对。”
“这么一想,我倒是真的越来越喜欢风烛了。因为他的存在,我突然觉得我的神格似乎也不是那么没有攻击力。”
“要是风烛当初在中域多待一阵子就好了。否则以这小子的魅力,我说不定还能看到三主神相继动心的奇景呢?哈哈哈哈哈!”
爱情之神幸灾乐祸的笑声被隔音极好的飞艇舱门拦了个干干净净。与她的笑声一同回荡在操纵舱里的,还有她身侧那位谎言之神的慵懒嗓音:
“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看。夜荒他走向重泉那了。”
光屏上,夜荒撤下了蔓延在飞艇残骸上的神力后便直接离开了那片区域。然而他却并未回到自己的飞艇上,反而直直地走向了重泉的飞艇处。
夜荒很肯定风烛没死。
但在看见爆炸残骸的那一刹那,他却依然体会到了一种于他而言陌生至极的情感。
——那是恐惧。
他这一生只恐惧过两次。
一次是万年前融合神格感受到何为死亡时。
一次是刚才走向飞艇残骸时他嗅到了爆炸之下风烛那被灼焦的血气时。
最最可笑的是,后者为他所带来的恐惧竟然远胜于前者。
他曾恐惧死亡。但现在,他只恐惧风烛的死亡。
夜荒见惯了世人垂死挣扎的模样。但某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终究还在他那无法抗拒的死亡面前缴械投降。
要不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并不在这片残骸之中,夜荒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觊觎着风烛的灵魂,渴求着他的血肉,而如果风烛当真不再存于这片宇宙……
夜荒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恶心过头的不安与躁动,然后眼神阴沉地看向了面前这艘通体暗红的飞艇。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的确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朝着东南方向移动过。
第十宇宙向来禁止智慧生物进行空间跳跃。假设风烛真的拥有能够跨越空间的特殊称号,这种非常规的称号一定存在着严苛的限制。
至于是什么限制……这种称号的限制无非就是和移动距离、冷却时间这些因素有关罢了。
而东南方除了东域的某些星球外,最显眼的便是他眼前这艘从属于重泉的私人飞艇。
神明之间的暗潮汹涌并未波及到东王宫内部。
三分钟前东王宫的内部氛围甚至比雷霆星外还要压抑几分。
某个被东霆撂倒在走廊一角的探子一边咳着血一边破罐破摔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东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抓到了我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最想要的人不还是死了?”
之前东霆和风烛的对话他们这群人听得清清楚楚。飞艇爆炸的那一瞬间,这位暴君看向屏幕的眼神是任何人都不会错认的爱恨欲望。
东霆没有理会地上吠叫的疯狗。
他靠着走廊上冰冷而坚硬的墙壁,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屏幕上那爆炸之后显得愈发沉寂的宇宙星空。
他知道风烛或许没死。
他甚至知道风烛大概早已看穿了他假死的举动,就连之前他在他寝殿里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不能当真的逢场作戏。
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感情这玩意儿的可悲之处不就在这里吗?
它任性、骄纵,又全然无视理智的指挥,向来只知道无所顾忌地肆意妄为。
东霆静静回想着他出征前发生的一幕幕。
他意识到风烛大抵是看穿了他对王座的厌倦,所以才会一次次说出那些戳人心扉的话来。
——那个小崽子厌恶被人当靶子,所以他就睚眦必报地想将他锁在他所厌恶的王座上。
如果是旁人这么做,东霆只会无所谓地嗤笑一声。
但风烛却偏偏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软肋。
风烛很清楚他讨厌欠别人的,所以这个小崽子明知道今日一切的动乱都与他这位第四骑士无关,却仍旧头也不回地飞离雷霆星,甚至以假死的方式反嘲着他昔日的所作所为。
自始至终,风烛连一个给予报酬的机会都没给他。
东霆原本想好的放权之事、原本想为他铺下的那些道路还没开始便已被他自己给统统堵死。
他用这种爆炸似的落幕让他牢牢记着——他欠他的。
东霆讨厌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讨厌麻烦,也讨厌被人逼迫被人威胁。他甚至厌倦人类,厌弃异兽,厌恶神明。
他其实什么都不喜欢,却偏偏看上了风烛。
他知道这是种既愚蠢又不合时宜的感情,却终究还是泥足深陷地明知故犯。
以至于就连风烛之前那近乎幼稚的肆意报复,也坚固地仿佛锁链一样将他锁在了所谓的王座之上,使得他甚至想就这么一步步去成为他所憧憬着的王。
因为除此之外,他似乎便与他再无联系。
想到这里,东霆缓缓点燃了手里的烟。
只是这一次,他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火光,想起的不是北域不是束缚,而是那摇摇曳曳的烛火,和烛火下繁华旖旎的倾世风暴。
以前风烛说的某些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回荡在了他的脑子里。
——“但我一想到我的存在象征您免于了那种被祭祀的厄运,我忽然就觉得这二十年来的迁怒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哈。什么叫你的存在免于了我的被祭祀的厄运?
哪怕风暴星真的用贫民祭祀,他被选为祭品的概率也微小到不值一提的程度。
反倒是现在,他却因为风烛这么一句近乎瞎扯的话和那几滴冷得透骨的眼泪,就这么无从抵抗地成了他本人的祭品。
——“祝您此行一路顺遂,得偿所愿。”
又一次口是心非。
一路顺遂?得偿所愿?这简直是今年他听过的最可笑的讽刺。
就因为风烛这一句祝词,他忽然明白了何为满路崎岖、求而不得。
出征之前,东霆曾将风烛看作一把利剑。
如今就像他出征前想的那样,风烛的确无坚不摧地斩断了诸神的暗线。
然而自此以后,他却日日夜夜高悬于王者的头顶,让他无法触摸,也无法挥落。
纵使东霆向来看不惯神明,这一刻他却终是对当初站在交界线上的死神感同身受。
爱这种东西,可怕到任谁都在劫难逃。
风烛是死神的告死鸟,却也是他无法触碰的悬顶之剑。
那一瞬间,东霆忽然想起来他最后和风烛说的是什么了。
他对那个小崽子说的是:“风烛,回来。”
是了。只要风烛回来,哪怕是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庇护所理想乡,他也会试着去做。
只要那个小崽子活着回来。
念此,东霆强忍着愈演愈烈的头疼和逐渐模糊的意识,然后嗤笑着掐灭了指间那气味过于辛涩的香烟。
烟草熄灭的刹那,雷霆星外风烛的称号面板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崭新的S级特殊称号。
而称号名称那一栏里显示的字迹为:【东王的悬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