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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立侧妃一事还未传至朔方,即便祁隆也不知此事,安抚使府邸上下仍沉浸在一片喜气里,唯石熙载房里落下一只飞鸽,仿佛一颗打破深潭沉寂的石子,溅起了朵朵水花。
抓过窗辕处捋羽毛的鸽子,取下束在腿上的纸条,石熙载掩了门窗,展纸粗略一扫,眉头渐渐蹙起,又一次细细读过,指尖敲击着桌面,急且乱,在第五遍读过“顺君意,望践诺。”时,揉成了一团。
十五岁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竭力忍下喉头的哽咽。
六个字,如同陈钟敲击着他的灵魂,拷问着他的良心。
这一次与姜家的交易,他同意与姜太傅结盟,做姜家在朔方的应援,前提太子必须大婚同日迎娶一位侧妃。他为的是让祁采采对太子不动情,因为了解那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他深知采采那一别,肯定不会与他再有纠缠的情思,但只要她不对太子动情或者因侧妃一事对太子生了嫌隙,他就还有机会夺回这个女子,那本该属于他的明媚。
他的院内也有一株榆树梅,那是采采出嫁后,他偷偷栽种的,这棵树如今已经在他的院里生长起来,就像采采在他的心中早已扎根。
原本背负血海深仇的他是想在朔方军营里一步步努力,建功立业将来为生父平反,可失去了祁采采后,才惊觉情根深种的他再也做不到循序渐进,他要的是萧家不得善终,祁采采回到自己身边,为了能更快的达到目的,只能与姜太傅结盟。
石熙载,不,也许应叫他砦温言,大理寺少卿砦禾次子,紧紧握着心口处戴着的信宜玉,以求平复内心的翻涌不安,一遍遍告诉迷茫的自己,他是为了报仇而不得已如此,一次次对着心中那些质疑之声呐喊,他也是无路可走了啊!
这玉佩是砦家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其他的早在当年那场株连里化为枯骨灰烬。
如果不是背负深仇大恨,他又何尝愿意背叛祁隆的信任。
泰和二十七年,数十举子联名状告本次科考存有不公,大理寺接此“科举舞弊案”后,只惩治了一些国子监小吏,几位主要考官皆未定罪,部分举子不服,又多次至京兆尹府击鼓鸣冤,以致县京人尽皆知。
圣上闻得此事,当即下诏彻查,下至大理主簿上至两位大理寺少卿皆在其列,而大理寺卿因病休假并未参与审案逃过一劫。
历时半月,种种矛头皆指向少卿砦禾,大理寺众人异口同声称并不知此事详询,全凭砦禾吩咐行事,只因信任同僚才有了疏忽,又有官员检举曾见砦禾与主考官接触,更在砦禾家中搜出金砖百两。
一时间名怨沸腾,圣上欲以‘受所临监’罪判砦禾一家流放之刑,但以萧太师为首的清流则坚持认为砦禾所犯属于‘受财枉法’,是受贿且违反律法徇私舞弊,若只以‘受所临监’定罪,将来有官员只受贿不违法,则临监赃罪也难论处,只能判罚更轻,并且科举乃国之根基,此案若不重罚后患无穷。圣上几经思索,最终以‘受财枉法’定罪,按照砦禾收受了百两金砖且包庇科举舞弊官员其行恶劣,判株连五族。
证据确凿,少卿砦禾再未有辩解,只在处决前一晚于狱中见了砦家二子,大郎砦温阳年仅十三,二郎砦温言虚足七岁。
砦温言看着父亲神色凝重地给大哥交代着什么,说完后重重抱了抱大哥和他。
看着父亲一瞬间苍老的面容,看着大哥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他知道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叔伯……还有他,明日后就是荒野的尸骸。早慧的砦温言看清了死亡的苦痛,但还是因为年幼,没有看出父亲那晚眼神中除了诀别还有希冀。
那一夜睡了好久好久,囹圄里家人的哀嚎仿佛一场极长的噩梦,再次醒来,砦温言没有如愿看到总在他早间睡梦时跑来恶作剧的大哥,没有看到总是笑盈盈看着两个小郎君玩闹的丫鬟们,入眼的是颠簸的车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醒了?这假死药还真持久,你竟从县京睡到了朔方郡。”男子用布擦拭着手中的大刀,昵了砦温言一眼。
那张脸即使现在想起,砦温言依然会冒冷汗,那是怎样一张脸呢?大抵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了。抚着涨疼的脑袋,砦温言忍着害怕,厉声质问:
“你是何人!我怎会在此?我父亲呢?哥哥呢?”
男子嘿然一笑,“小小年纪倒是胆大,见我竟不变色,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你呀,全家都已经死了哦,你爹用了砦家最后一点资本赎了你一命,不过可真是狠心啊,你哥哥姐姐可是死的凄惨呢。”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上示意想要问话的砦温言保持安静,继续说道:“我呢,会将你送至朔方金川城外,你可要聪明一点哦,记得砦温言已经是个死人了,改名换姓混进朔方军营里吧,混出个模样才好替你全家报仇呀,桀桀桀。”
“仇人?”砦温言因全族惨死而泪流满面的脸上带着迷茫。
“桀桀桀,真是可怜呐,株连五族竟不知仇人是谁,罢了罢了,今日心情好,不妨告诉你个蠢货,你的仇人,就是萧太师,是他让你父亲的罪名加重乃至株连的哦~桀桀桀。”
那阴森的笑声和着深深的恶意在年幼的砦温言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在朔方金川漂泊乞讨的那些日子,这颗种子愈发迅速地萌芽成长,砦温言恨透了萧太师,恨透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这深刻的恨意甚至超越了对死去家人的想念,直到他遇到了宛如精灵的少女,祁采采。
但从今往后那个流落边关,商贾出生的石二郎就殁在采采花轿离去的烟尘间罢,就埋在朔方与采采相伴的回忆里罢,剩下的只有为了报灭门大仇挣扎求活的砦温言,砦家二郎,砦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