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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主到访王湘月坤德宫之时,柔仪殿这厢被我猝不及防的疯怔搅得鸡犬不宁,各方太监婢女炸开了锅。
权玉顺将我幽禁于偏室一两个时辰,不闻不问、不打不骂、不管不理,只是一群太监宫女好奇的趴在窗户前叽叽喳喳窥视着我一举一动。这偌大的皇宫平日里定是如死水般平静无奇,每个人都用面无表情的神情岿然于自己乏燥的职位,日复日重复着赖以度日的工作。他们太需要有人来惊扰平静的生活,哪怕只是点点涟漪。
我双手枕于脑下,心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虽然我留恋这美好的人世间,但作为一枚资深吃货,眼看快到晚饭时间了,午饭没吃,被饿死是怎样一种体验?现在不管上什么菜肴,我都做好神农尝百草的就义准备了。在我的悲号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吱哑一声门开了,我立时翻身端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死也得注意形象。
“千儿,好些了吗?”,玉顺小姐双眉微蹙,身后的婢女端上一案香美的饭菜,我虽然饥肠辘辘,但面对主子还是得先福个身。“都饿了一天了,快吃吧!”权玉顺见我迟迟不动筷子心下已经明白,嘴角微扬面现不屑之色“香儿,再添双碗筷。”烛光微弱,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轻浅微不可闻的表情。
她优雅的拿起碗筷,也不抬眼看我便每样菜各夹了一点放入口中,我见状也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饭饱汤足之后,权玉顺开口了:“千儿,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此时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殊死较量,对面的美丽女子肃穆的表情和略带凝重的语气,让我感受到了浓烈迫人的威胁。
我以强大心理尽力让自己镇定,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千儿的主子,她佯装玉顺小姐进贡到天朝肯定不仅仅为了荣华富贵,因为她不缺;朝鲜属于外族,谁也不愿主动远嫁千里到一个完全不熟知的国度。那场大火烧死的是真正的权玉顺和千儿,我只是借用了千儿的躯体重新生活在这个诡异的时空。面前的“权玉顺”也姓权,叫权寻珠。只是她为何在关键时候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历史固然精彩,但背后的血腥与残酷让人不能直视!
但眼前这位权玉顺小姐向来对千儿是极其宽和的,从未打骂过一句,作为朝鲜皇族世家女子,她保持着贵族的气度与超然。她身上隐藏的秘密是什么,瞬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我无法用爱因斯坦相对论跟她解释关于时光倒流的幻想,我说什么都是徒然增加外界对我的误解,甚至把自己推上一个“疯子”高坛下不来。她郑重的对待整件事情已经足以说明这件事是不可告人的,承认便是死路一条。在我犹豫之间,她突然开口了。
“千儿,我知道你伺候我多年,名义上我们是主仆,实则我们早就情同姐妹。你我之间已是无话不说,那场大火来得突然,你被救出之后便昏迷不醒,是父亲大人命医官全力医治你才得以转醒。可你醒后便胡言乱语,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亦不记得我是谁,对我生疏了几分。倘若你恢复记忆,那你定会想起之前的种种,那真是好极了,你我又可像从前那番亲密了。”权寻珠在这千钧时刻竟还沉得住,她或者是试探我。她这一席话一出口,反而坚定了我无不惊人死不休的决心。
之前的千儿受封建礼数荼毒太深太懦弱,若是她面对此时此景,听了权寻珠这番话定是感动得涕泪俱下,或者因忌惮权寻珠的身份而死守秘密,并打算小心翼翼的侍奉她到老。姐姐我可是绝对的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浑身身下都是缺点,唯独不缺的就是情操。
“小姐,我的解释你未必能听懂,但事到如今我还是需要给您一个交代。我既是千儿也不是千儿。就像犬的世界永远是黑白的,它们永远不知道色彩。蚂蚁的世界是二维的,它们永远想象不到三维空间是怎样的。但是这个世界确实是彩色的三维的,不代表看不见感受不到就不存在。我就是那个可以看到色彩的犬,可以想象立体空间的蚂蚁。虽然时光是一维的,一去不复返的,但我想我的灵魂超越光速后,返回时光的某一个刻度。虽然这些有违唯物主义论,但是它真实的发生了,并且科学无法解释。”我简单的把我的现代知识灌输给她,这一席含有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的话不知权寻珠能否听懂,这亘古不变的真理通杀古今,但从她疑惑的眼神中我已明了她确实不懂。
“这些~~,千儿,你又在胡言乱语,你从哪里习得这些的?”寻珠红润的双唇映照着摇曳的烛火,弯弯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我,此刻她更加确定我脑袋定是有问题的。
“小姐,方才是我失了分寸,一时疯魔了。但是请小姐相信千儿,千儿并无半点坏心。今后还望小姐勿要对我存有疑心,现今这皇宫之中千儿无依无靠,唯有小姐您才能庇护千儿!”我放弃了继续抵抗权寻珠的举动,放弃了一切关于匪夷所思的理论解释,此刻唯有自保才是正道。
“千儿,这般看来,你的病是越发严重了。”权寻珠不禁潸然泪下,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戚戚然哽咽道“千儿,谁人不知我们五人是作为贡女选派入宫的,什么促进两国邦交都是冠冕话。你我自小便一起长大,本以为在异国举目无亲幸而还有你能相守相陪,不料你却天降灾祸病重至此。现如今我连贴心的人都没有,这是要我孤孤单单生活在这陌生的皇宫吗?”权寻珠掩面哭泣,泪珠如断线的珠子,顺着光洁无暇的面庞蜿蜒直下,好不伤心!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一丝不忍。古代女子大多生不由己,更别说这些天生负有家国使命的女子。从小长自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朝出嫁哪个不是哭天抢地的,更何况是来自外族国家的贡女!
“小姐,你别伤心了,小心身子。我好好的,我还是从前的千儿”我安慰着权寻珠,上前去握住了她因哽咽而略微颤抖的双手,“以后我会尽心侍奉小姐,小姐万勿再多想。”
权寻珠含泪抬眼看我,正欲说些什么。房上瓦砾轰然破碎,一个黑衣蒙面男子和一个太监装束的人同时坠下,把搁置在一旁的方木桌砸得如劈柴般裂响。我不及细想便挡在玉顺小姐前面。
只见那两人缠斗在一起,小太监从黑衣汉子身后紧勒其脖,黑衣汉子右手肘往后一拐,手中长刀嗡嗡作响,刀刃划过腿侧向后刺去,小太监见势抱住黑衣汉子向左一滚让开这一刀。黑衣男子双腿一跃,左手往小太监下颌反手就是一拳,立时纵起,小太监躺身在地腿一抬往黑衣男子下盘扫去,男子再次跃起登门借力便往我和权寻珠站立的方向纵来,眼看伸手便可擒住我,小太监跃起往黑衣汉子后背抓去,黑衣男子不及擒住我便回身又与小太监扭打在一起。
我登时大喊:“有刺客,抓刺客了!”小太监本无暇分神,此刻吼道:“切勿声张!”说话之际,小太监腰间便是重重一脚,往后弹出一丈开外撞上梁柱,黑衣汉子趁势上前擒住小太监,右手一绕便将长刀架在脖上。
“你是何人,可知这是皇宫。岂容你随意进出!!”我壮起胆子喝道,身后的权寻珠花容失色用感激惶恐却强自镇定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面对生死没有谁不害怕,此刻的我不知是何种力量牵引竟胆大如斯。
“快说,朱棣老儿在哪?”黑衣男子逼问着小太监。
“皇宫这般大,我一个侍奉后宫的奴才,哪里知道皇上在哪?”小太监脸色胀青,哆哆嗦嗦却倔强回答道。
“奉天殿在何处?快说!”黑衣男子将刀刃嵌进小太监脖间皮肉寸许,一道清晰的血痕顿时显现,缓缓淌下血来。
“出门往东南方,看见武楼再继续往东南走便是奉天殿。”说话时我脸朝东边眼睛似指路似的看着东门,并示弱了一句“还望大侠绕过小的们一命,今日之事绝不走漏风声!”
黑衣汉子收刀夺门而走,沿着右边走廊腾跃而去。小太监滑坐在地,倚着柱子呻吟着,权玉顺赶紧从我行囊中扯出一件衣服,刷一声撕下一块布条上前去替他包扎。我立马过去闩上门,回身过去帮忙。
“你是哪宫当差的?怎么会跑到柔仪殿来?”权玉顺适才还惊恐万分,待蒙面人走了立时沉着冷静的问道。
“我是守夜值更的,见黑衣男子潜入宫来,凭着身上有点拳脚功夫便壮着胆子追他到此,以后叫我小德子就好了。”小德子哼唧了半天才答道。
“既是打不过他,为何不许声张?”权玉顺追问,她的疑惑亦是我的疑惑。皇宫上下都是侍卫和锦衣卫,还怕他一个小毛贼不成?
“权美人有所不知,当时那番情景,只怕一吼叫,那贼人一时恼怒,你我性命就不保了。”小德子随口答道,眼睛却闪闪忽忽看向地面。
“危险已过,还请公公及时通报皇上。那黑衣贼人寻的可是奉天殿!”权玉顺思虑周全,此事非同小可,瞒住不报将来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权美人不用担心,奉天殿门口锦衣卫彻夜值守,且个个身手不凡。刚才已经与那黑衣男子比划过两招,绝对不是锦衣卫敌手!多谢权美人相助,在此谢过了,小的还得回去当差”说罢,起身捂着带布的伤口快速从西门出去了。
权玉顺拉过我,“千儿,那黑衣贼人既是误闯过这里,小德子也是个见证,还是去禀报王贵妃一声,那贼子可是冲着皇上去的。当时只为保命,你也不是有意说出皇上行宫的,我会在王贵妃面前替你求情的。”
我咯咯笑着,“小姐放心吧,那贼子此刻定被捉住了。现在已是戌时,王贵妃应该睡下了,明日禀报也是一样的。天朝皇宫高手如云,连个小太监都能和他缠斗这许久,想那贼子武功平平,擒他易如反掌。”
权玉顺犹豫片刻后道:“那好,我就回房歇息了。方才多谢你舍身护我!既是把心结解开了,你我姐妹二人之间不可再生什么嫌隙,只怪我今日太心急了!这屋顶也破了,你去旁边和香儿同住一晚,好生将养着。”
我低声道:“小姐,细思方才之事疑点颇多。”
玉顺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缓身回头道:“千儿,此话怎讲?”
“一个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小小的守夜太监,看见刺客何以敢如此托大追踪至柔仪殿?那黑衣人意欲乃皇上无疑,皇宫里守卫森严、宫宇楼台数不胜数,误入柔仪殿也还说得过去。既然从我屋顶坠下,想必那小德子是追至柔仪殿屋顶才与他交手的。刚才我呼喊之际小德子并未处于下风,也无性命危险,为何阻止我喊叫?在我呼喊时候,黑衣男子尚且打斗无暇睬我,小德子却慌了神让黑衣男子得了先手以致被擒,这其间定有其他原因小德子未说出来。还有他开口便叫‘权美人’,我们才到一****怎识得小姐?”
玉顺轻烟似的蹙着眉头,在昏暗的烛火中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思索片刻言道:“这其中确是有什么关窍,只是我等初入皇宫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至于他如何识得我,许是我进宫前的画像他见过?”
我和玉顺立于堂中静默了片刻,“小姐,你且回去安心休息吧!既然刺客已经引开,锦衣卫定会擒住他的。刚进宫,还未缓过劲儿来,不宜太过忧思劳神。”
玉顺微微一笑,眼神中蓄满了对我的感激和情谊。有时候,冰释前嫌只需要真诚以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