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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的主子,失声道:“夫人,这是……软禁?大夫人怎么敢?”她气极败坏,叉着腰想出门教训那两个婆子。
意映忙阻止了她。那两个婆子是大夫人赵氏的人,本就不可能对她们巴结讨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心中怕是笃定自己没有好下场,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江葭一时还没明白,她与赵氏地位相等,如今府里能处罚她的,唯有侯爷而已。
意映叹了口气,将在听雨轩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同她说了一遍。
说到玉牌的事,江葭脸色一变,也想到了什么。那玉牌放的隐蔽,钥匙二夫人也一直交给她保管,所以二夫人把这玉牌送了出去她是知道的,如今却落在别人手里,恐怕薛大公子和薛老爷真是出事了。
意映坐在炕桌旁,渐渐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许多事。拿出这等手笔陷害她的,除了赵氏府中找不出第二人来了。
自前年赵氏害她小产后,她们关系破裂,赵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再没有得逞过。不过近日是多事之秋,她一心放在被圣上抄家的薛家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但这都不是主要原因,这等低劣的伎俩之所以能成功,南屏——这个她从未有过一丝怀疑,甚至连徐宪都认为一直忠心耿耿的,她视之为姐妹的大丫头,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
江葭闻言,脸色煞白,瘫软在地上,喃喃道:“南屏……不……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是她……”
意映摇了摇头,脸色并不比江葭好看多少,比起江葭,她更希望不是南屏。她望着彩绘的琉璃窗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夜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侯府的另一头。
长春馆内。
一个身穿玫瑰紫织金四蒂纹褙子的少妇倚在黑漆贵妃榻上,听完了丫鬟的叙述,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色。她一边笑着吩咐一旁立着的身穿茜红色夏布比甲的大丫头玉如给来人看赏,一边缓缓坐起身来,眼中有几分期盼之色。
玉如笑道:“夫人,这回那薛氏必会被侯爷赐死的,那等子狐媚子一死,不怕侯爷的心回不到您身上。”
赵氏伸手轻抚自己的脸,淡粉色的指甲在灯下闪烁着珠贝般的光泽,微笑道:“那是自然。”
玉如道:“天晚了,奴婢伺候你梳洗吧。”
赵氏却道:“怎么能让侯爷看见我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玉如闻言,硬着头皮道:“方才似儿说,侯爷像是去了外书房……”
赵氏神色一僵,一挥袖子将案几上的茶杯全扫到了地上,为什么,那贱人“做出了”这等不知羞耻的事,他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为什么?
玉如忙跪到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赵氏瞥见,眼珠转了转,叫她起来,和颜道:“玉如,你去走一趟四宜居吧。”玉如见她忽然换了表情,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尖慢慢升起,只觉得毛骨悚然,她觉得大夫人,其实已有些疯魇了。只这一趟,她还是得去。
四宜居。
江葭听见动静,忙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着门外人的交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少许,门外渐渐没了动静。江葭跌跌撞撞地进了落地罩,颤声道:“夫人……侯爷说,天一亮就会送毒酒过来,要您自行了断……”意映身子一晃,强自稳了稳心神,问道:“是什么人来说的?”
江葭道:“是大夫人身边的玉如来了,她同守门的两个婆子说,侯爷今天歇在长春馆,大夫人已说动了侯爷,要将您赐死,免得污了侯府的名声。夫人,奴婢还是有些蛮力的,过一会奴婢想办法将那两个嬷嬷打昏,您拿着她们身上的牌子逃出去吧,别再呆在这等腌龌地儿了。”
江葭说到后来,已是泪眼连连。意映却镇定了下来,既是玉如来的,这话便有八分的不可信,她逃出去,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她一逃,无异于承认了自己与人有私情,这是畏罪,这么低劣的伎俩,她才不会上当。
江葭见她没有反应,又劝道:“夫人,您就听奴婢的话吧,这种鬼地方不待也罢,大夫人三天两头的给您使绊子,侯爷……”江葭顿了顿,咬了咬牙,“奴婢瞧着也不能算是您的良配……”
意映恍了恍神,江葭性子直,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那一句却让她入了耳,想到自己和赵氏的恩恩怨怨。
从她被抬了姨娘那日起,徐宪眼里就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月里倒有大半个月是歇在她院里的,偶尔去赵氏房里也只是去应个卯。赵氏从此便把她当作了眼中钉。
那时她的身份还是赵氏曾经的大丫头,为此惴惴不安,每日都去给赵氏请安,就与从前当丫鬟时一样,伺候她梳洗更衣,奉茶捶背。只赵氏却不像从前那个护短的主子了,滚烫的茶水,不堪入耳的辱骂,她几乎日日都要受一遍。
为着从前的主仆情谊,她小心地藏起伤口不让徐宪发现,努力让自己理解赵氏的感受。
她却忘了,抬姨娘并不是她自个儿不安分,是赵氏的母亲裴氏见赵氏进门两年都没有身孕,府中莺莺燕燕,怕有姨娘先一步生出庶长子,威胁赵氏的地位,与赵氏一番谋划,做主抬了她身边大丫头知岚——也就是如今的意映当姨娘分宠。
她谨小慎微地在侯府艰难生存了几个月,这时却被诊断出怀了身孕。谁知仅仅过了三日,她与这个孩子的缘分便尽了。她在因侯府的千莱园滑倒而小产了。她永远忘不了赵氏闻讯赶来时装作关切,却字字诛心的话:“知岚,我与我母亲不同,我宁愿让侯府绝嗣,也绝不会让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氏。她原以为她对自己的刻薄只是普通的争风吃醋,到底没伤过她性命,她只需小意逢迎,不恃宠生娇,到时生下一个孩子养在赵氏膝下,然后安安分分的呆在后院里抄抄佛经,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可赵氏竟然是这样想的,那她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她这番硬气,怎么不放在阻止她被抬为姨娘的事情上?那样她也不必惹了她的眼,日日过得不痛快,这些人毁了她的人生,却还一脸正气的鄙薄于她,这算什么?
她从此性情大变,不愿多看赵氏一眼,徐宪只当她是小产受了打击,便让她到保定府的庄子上散散心。
然而这一散心,却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她去的庄子在深泽县周遭,离敏元长公主的汤沐邑很近。她心中抑郁,便拜起了佛,将深泽县周边的寺庙都看完了,又向着真定府的安平去了。安平,饶阳一带都是公主的汤沐邑,她日日拜佛,竟结识了公主原先身边的许嬷嬷,巧合之下让她瞧见了右臂上的胎记,许嬷嬷当即大惊失色,要带她去见长公主。
原来,长公主有一个四岁时在上元节走丢的嫡女薛意映,右臂上正是有一个相同形状的胎记,皇家怕影响小郡主今后的名声,对外宣称郡主身子弱又受到了惊吓,于是多年来在长公主风水俱佳的汤沐邑养着病,这是皇室秘辛,自是没人知晓的。
母女一见面,一切都明了了。原是在不同的环境里过了这么多年,相貌竟还是有八分相似,许嬷嬷原先只是惊奇,如今知晓了意映身份,连道自己粗心眼花。
所谓峰回路转,大抵就是这个意思。意映还没来得及适应身份的改变,长公主已经为了她多年来受的苦十分愧疚,大动肝火。意映本分保守,嫁给了徐宪,就不可能再去改嫁了,这些日子终究是有了情分,不愿离开侯府,长公主便出面见了当时仍在世的徐老夫人,一番商谈之后,达成了不成文的共识:徐家以正妻的身份迎娶薛意映,并将府中的奴仆都放出府去,免得说漏嘴,薛家和长公主则会在仕途上提拔多年受冷遇的长信侯。
只是意映并不想赶尽杀绝,她若是正妻,赵氏便只有被休了,赵家如今是那个庶长子当家,赵大老爷赋闲在家,家道中落,原来作威作福的裴氏早已不成气候,大归的大姑奶奶在赵家,唯有死路一条罢了。
她求着长公主留下赵氏,自己只做了平妻,府中也只留了原先伺候的江葭和南屏。这一事后,她只当是与赵氏主仆情分尽了,倒也不去生事,过着自己的安稳日子便罢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没能过多久。长公主的亲信,薛家二房三夫人的表侄孙司南竟在长公主的汤沐邑起兵,朝廷派兵镇压却无功而返,并得知孙司南正是东夷多年潜伏在南明的一位皇子。因是长公主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太子领着朝中一干御史痛斥长公主通敌卖国,图谋不轨,涉及政事,长公主虽是当今胞妹,却也未能免罪。当今顾着太后身体,没有判刑,却没收了薛家家产,将薛家一众人免了职,褫夺了诰命,枝繁叶茂的薛家,一夜之间便破败不堪。
长公主听完圣上的处决,便吐了黑血,身子本就有旧疾,这一下子当日夜里竟就去了。薛父与长公主鹣鲽情深,遭受如此大的打击,一下子也精神不济,病痛不断起来。京中流言蜚语不断,帝心难测,薛家大公子薛立程这才想着带着老父到早年二叔祖母的一个陪嫁庄子上休养,希望能将父亲的病养好。
意映怕圣上得知父亲离京多心,再生事端,便把玉牌给了哥哥,让他们假借徐家人之名悄悄出京。
意映想到这儿,已是满面忧色,她虽多年不曾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但这两年薛家人待她是真的好,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庇护她,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早已把自己当作薛家的一份子了,倘若哥哥因为那玉牌有什么不测,她恐怕永远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