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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您来了!”三舅扶老人往大堂中央的竹椅上坐。
听到舅舅们叫老人姑姑,我和表哥才知道,这位老人原来是我们的姑奶,可是长这么大我们从来都没见过。
姑奶没坐下,径直走到外婆的床前,嘴角微微地颤抖着,眼泪在布满皱纹的眼角打转。
“你为啥不等等我,为啥不把事情都说出来,我哥还没回来你咋走了,我还没来见你……”姑奶强忍着眼泪,话没说完就扶着床边跪在了地上。
三舅走上前搀起姑奶,扶到了椅子上。
“姑啊,俺娘刚走,你要是哭坏了身子,我们这些孩子该咋办。”三舅安慰道。
“我没事!”姑奶摆了摆手,摸了一把眼泪对着大家喊道,“现在起,谁都不要在这里哭,我姐她喜欢安静,不要打扰她睡觉!今天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
“姑,你说的是啥话吧,娘刚走你咋能说是喜庆!”母亲打断了姑奶的话,有些生气。
院子里顿时吵闹起来,姑奶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今天我姐没病没灾地突然就走了,在我们这里是喜丧,大家都把眼泪收起来吧。”
姑奶说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坦然,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坐在院子的石板上,看到父亲和姨夫呆呆地站在侧房门前,眼神飘忽,像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
大人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中午,村子里来哀悼的人都已散去,这时二舅和几个大哥抬来棺木放到了大堂。按我们当地习俗,人去世当日便入殓,棺盖半开半掩,守夜三日后封棺下葬。当日下午外婆净身入殓时,大人们将我们小孩支开,关上了老院的大门。
我和表哥来到村子的老槐树下,树枝上蝉鸣声刺耳,却让午后显得愈加寂静。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把地上照得斑斑点点,我们坐在树下沉默不语。
一时间困意袭来,恍惚中以为这一切仍是昨晚未醒的梦。
“泥鳅,睡着了?”表哥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
我抬起头,阳光正好从树叶的缝隙照进瞳孔,我眨了下眼睛,眼泪从眼眶划落下来。记忆里,家里刚建起平房那年冬天,屋子冰冷潮湿,入住一周后我便手脚冰凉气短无力。诊治未果,外婆来到家中把母亲大骂一顿之后,将我带回了老院,整整一个冬天,每晚外婆都会把我冰凉的脚抱在怀里,硬是用自己的体温把我暖热。
“哥,外婆她……”我再也没能忍住,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肆意流淌,冲刷着胸口的疼痛。
“好了,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表哥语气哽咽,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用力地乱划。
两天之内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尚不满十岁的我们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让年幼的心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而庆幸的是,在当时的年纪,我们并没有察觉到一些事情的不同寻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在槐树下坐了多久,远远地听到二舅在吆喝:“真不知道咱姑咋想的,非要今儿就得下葬,这不是乱来吗?”
“你少说两句吧,天这么热,早点让咱娘安息也好。”
我和表哥站起身来,看到二舅和三舅往这边走来,应该是回家的,二舅一向大嗓门,脾气倔。
“二蛋,泥鳅,你俩爸找你们,在老院。”三舅经过我们面前时说了句便急匆匆往家走。
我们拍了拍身上的土,好奇地往老院走去,出来才一个多小时,可感觉已经好久好久。
“哥,刚才听咱舅说今天外婆就要下葬。”
“我也听见了,一般不是要三天后吗?”
“二舅刚才说是咱姑奶定的。”
“咱这个姑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咋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我也就见过……”
一路上我们带着各种疑问,心情复杂地走回了老院。
踏过老院门前的青石台阶,隔着院子,远远就能看到外婆的棺材摆在大堂,院子里寂静无声,亲戚们全都不在,只有母亲和小姨在床边不停地揉眼睛。
我脚一滑绊到门槛,重重地扑倒在地上,膝盖钻心得痛,表哥将我拉起,我一瘸一拐走了过去。
“妈,我爸叫我干啥?”表哥看到姨夫不在,就好奇地问道。
小姨抬起头,眼圈通红,没注意我们走了进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爸跟你姑奶回咱们家了,你姑奶想见你们,回去吧……”。
“我咋从来没见过姑奶?”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你姑奶在偃师住,离咱这里很远,她身体一直不好很少见人,我没带你们去过你姑奶家,你们肯定不认识,快回家见见你姑奶去吧。”
小姨说完又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双手撑着头,呆呆地看着外婆的棺材,母亲在小姨旁边,面容憔悴,一句话都没有说。
棺材盖半掩着,外婆面露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正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家道尚未沦落,父亲从未离家,爱人伴在身旁,孩子们围着院子嬉戏玩耍,现实的烦恼才是虚幻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里竟莫名地开心,突然释怀了许多。走出老院的大门,我回过头望了望外婆,那一刻我真的希望外婆能够突然醒来,我一定不会跑开,而是上前扑进她的怀里。
回到家中,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满地烟头,姑奶,父亲和姨夫三人正在客厅里谈话,桌上放在一副卷着的春联。
“这是你们姑奶,认识不?”父亲招了招手,示意我们坐在姑奶旁边。
“不认识……”
姑奶摸了摸我的头:“我见这俩孩儿时他们还在吃奶呢!现在长这么帅气,跟你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离近看,姑奶满头银发,脸上皱纹很少,眼神和外婆一样慈祥,只是身体比外婆虚弱许多,能看出常年都在与病痛作斗争。
“你们叫什么名字呀?”姑奶看着我们问道,她肯定早已知道了。
“我叫朱弘。”
“我叫陈土。”
“知道谁给你们起的名字吗?”
“外婆!”
“嗯……”姑奶点了点头,回头对父亲说道,“这俩孩子挺机灵,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姨夫笑着说:“这俩毛孩子整天惹事,孬得很,我可不指望以后有啥大出息!”
父亲也应和着:“就是!以后能老老实实平平安安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被大人们围在中间,这说一句那说一句,旁边坐着陌生地姑奶,让我们感觉非常的尴尬又不好意思说离开。
“好了,二蛋,泥鳅,你俩先出去玩吧。”对我们一顿评头论足后,父亲终于大发慈悲。
我们走出门后,父亲锁上了大门。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太阳晒得人直打盹儿,我靠在表哥背上眯着眼睛,心里想着姑奶,总觉得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我的心里一咯噔,跳着站起了来,看着表哥。
“泥鳅,你干啥啊!”表哥被吓一跳。
“哥,咱姑奶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