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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安已经意识到秘宝在霜降心中的毫无地位了,但仍不免为其“闲事”的待遇而心生同情。
可是,她凝神等了好久,霜降都一直沉默不语。
柔安一边静静地等着霜降回神,一边理清心里的猜测。
“来吧。”
霜降突然出声,眼中带着如释重负和勉力压抑的激动,带着她回到了之前的山洞。
柔安一跟进门,就看到霜降又望着洞壁上的宝剑,沉凝不动。不过,她听到柔安的脚步声,很快回神,没转身,向柔安重复了初见时的问题。
“你认得这把剑?”
柔安并不意外,但也答得字斟句酌,“我认得剑上的徽记。”
霜降的目光移向剑柄的三瓣梅,“那代表着什么?”
“前朝皇族。”
“这样啊,”霜降喃喃,表情平淡地说着恍悟之语,“原来如此”。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和你一般年纪。”她面带追忆之色,语气梦幻而认真,仿若眼见昔日重现。
“那时,我因试药暂时武功尽失,被几个山贼围堵刁难,正准备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一身狼狈地从天而降,像天神一样,杀尽贼人,救我出来,自己却力竭倒地。”
霜降抬手,袖中飞出白练,将那把宝剑卷入手中。她一手持剑,另一手轻柔划过剑鞘上的花纹,目光温软。
“我把他背回了宫中,他一路未曾转醒,却牢牢地抓着这把剑,丝毫不放松。”
柔安听完第一句,就意识到了“他”是谁,不由猜测“他”和宝剑是否有关,但她很快被下一句带走了神,因为字里行间那种让她赧然的耳熟。
可是再下一刻,当“他”就是宝剑所有人的猜想被确定后,柔安心中一凛,撇除旁念细听,不过,霜降之后的话再没涉及“他”的身世。
这也是一个英雄救美而后日久生情的故事。
琉璃宫卓有才能的年少药师,出门历练,带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重伤男子。当时的宫主年老优柔爱操心,闻讯赶来,见伤者衣着、气度皆不凡,不敢轻易留人,唯恐彼时势弱且声名不显的琉璃宫卷入不得了的麻烦之中。但霜降年纪轻轻已掌宫中医药大事,且为宫立功多次,一直将她当做孙女一样疼爱的老宫主不好轻易拒绝她留人的请求。经过霜降的挟功耍赖,甚至扬言“他走我走,他留我留”,男子成功留下。
霜降语带骄傲地讲述着自己的胜迹,声音苍老,可语气却像回复了小姑娘的天真活力,“我不曾吓唬他们,我真的那么打算着。族里的大祭司帮我预言过,说我会嫁给天神谢迦图一样的男人,我等了那么多年,他才出现,我怎么能不和他永远在一起呢。”
男子在琉璃宫未来长老的精心照料下,伤势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好转着。几天后,他醒了。
男子意识清醒了,却不愿睁眼、不愿说话、不愿进食。霜降百般劝说无用,一气之下,也不离开、不吃饭。果然,重伤之下还肯舍身救人的人,不会忍心看着救了他的人陪他挨饿,一天之后,就放弃绝食了。有一就有二,又几日,男子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我问他名字,他说没名字。我只当他想和我撇清关系才告诉我的,哪有人没名字呢,何况他这样的人。可他那么温柔,看不得我难过委屈,很快就叹着气,告诉我,他叫聆寰。”
柔安将“聆寰”两个字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找不到只字片语,暂时放弃。
霜降对她的紧张毫无所觉,脸上带着真实而甜蜜的笑,讲述那段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
少女借疗伤之由,终日陪在让她一见倾心的青年身边,谈花、谈草、谈清风、谈鸟语、谈生自塞外的她没见过的烟花江南。
她喜欢他,关心他,迁就他,日日向着投他所好、讨他欢心。
聆寰本就温柔善良,对此如何不动容,对着青春、灵秀、朝夕相处、悉心照顾他的美丽少女……如何不动心?
但他的身份那么敏感危险、她的生活那么简单幸福,他伴死而生,又如何能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风险。
但霜降那么执着,她幼年天赋出众,被族里的祭司送入琉璃宫,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活得风生水起、无所畏惧,又怎么可能被聆寰莫名的克制和沉默打败呢。
“我天天缠着他,问他各种问题,问他的全部故事,能问的都问完了,我就问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问他,我美不美,他喜欢不喜欢我。”
聆寰起初只肯回答前一个问题,答时眼神温柔,答得斩钉截铁。对后一个问题,他却总是听若惘闻,或者干脆顾左右而言他。
少女很不满意,但已经习惯了顺着他,也不逼迫他,只是满脸固执地追问他,她哪里美。
聆寰下意识地想说,她在他心里哪里都美,但他克制住了。总是眉蹙深愁的青年专注地看着她,满目遗憾和留恋,轻轻的说,她美在青春烂漫、笑靥如花。
他知道,他该离开了。
她知道,他要离开了。
她不能陪她离开,她有自己的责任,琉璃宫众人待她很好,他们需要她,她也放不下他们。
她在得到他的答案之后,笑得夏花失色,然后钻进药房三天三夜没出来,做出了一剂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我穷尽所学,做出了这剂药,药效斐然。你看,都这么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美。”
霜降向柔安粲然一笑,笑得柔安一怔。
真美啊,柔安发自内心地感叹。霜降知道自己美,也知道自己怎样笑最美,一笑,就笑出了最美的瞬间。
但是,世事难两全,永葆青春之药,副作用也非比寻常。
霜降服药之后,如烈火焚身一般疼痛,咬紧了牙才忍住尖叫,摔倒在地,一动都动不了。
“他满面慌急地闯进了锁住的药房,身中七八种毒,都是我设为防卫的剧毒。他疼得满额冷汗,还趴在我的身边,不敢碰触我,焦急地叫我的名字。”
霜降疼得几乎晕厥,努力口齿清晰地告诉聆寰解药的位置。
他不肯离开她身边,只问她的疼痛的缓解之法。
霜降说,他不吃解药她也不吃,他立刻找出药服下,还不待药效发挥、疼痛缓解,又扑到她身边,追问她她的解药何在。
霜降开心地看着他,说没有解药,故意看了一会儿他气急的表情,听了一会儿一贯温文的他压抑的痛斥,开心地艰难吐字——
“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霜降轻声地说出这句话,用和近五十多年前一样鲜妍的语气和笑容,像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一样流畅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在他怀里,慢慢地告诉了他我所服之药的功用。他一愣之后,又是狂风骤雨般的一顿好骂,完全不克制了。我被骂得好惨啊,可是好开心啊,因为他骂完之后把我抱得更紧了……”
霜降还是那样开心地笑着,一滴泪无声落下。
“因为我知道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