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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再多,现今的天下依然是大秦的,早就听闻秦皇巡游,这次是真的要来了,就在少年们刚到邹县的时候,一队队秦军开始沿途警戒。
黑衣玄甲,与以往见过的秦军不同的是,手持战戈与战戟的兵卒很少,大多都是腰悬长剑的军士,几乎每人都配有厚盾,不仅如此,游骑更是多得吓人。
虞周知道,这恐怕就是秦军的最精良的秦锐士了,说孔武有力都是贬低,这群杀人机器个个面如泥塑,目光犹如实质般,看人从不对视眼神,只往要害处扫来扫去,被盯上的人只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难怪就连荀子都说: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比一个秦锐士更可怕的是一群锐士,这倒不是废话,从他们整齐的步伐就能看出,这是一群纪律严明的家伙。
不用喊口号统一步伐,默不作声都能整齐划一的“踏踏”有声,每一步都像一个鼓点,深深的踩在观看的每个人的心扉,虞周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跟这群人的步伐共鸣一致了。
邹县紧邻孔子故里,在县城以北处,有一座邹峄山,老夫子曾经感慨:“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其中的东山指的就是邹峄山。
现在,秦皇要来了,他将登邹峄山,按照嬴政的习惯,那是要每到一处都立起石刻留念,以颂扬大秦功德,而且还听闻,秦皇打算与众儒生商议封禅泰山的礼仪。
嬴政人还没到,邹城已经被锐士们挖地三尺,那真是过个耗子都得看看屁股上有没有大秦的戳印,围观的百姓更是以亭里为群,亭长严令里正,里正下辖伍老,户符查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早在大秦户籍身份的验证就已经如此严格又繁琐,扛着农具的重点关照,没有伍老里正担保的外地人,严加盘查。
虞周他们的符致被勘验了一遍又一遍,有个别细心的锐士甚至还要闻一闻,也不知道能嗅出什么,木牍上面很快全是汗津津的指印,粗略算了一下,他们这样的过路人至少被询问了十多次。
眼不见心不烦,出个门都要验看身份,少年们干脆躲进屋里自得其乐。
“羽哥,你也看见了,我可没信心陪你杀出秦军方阵,今日你可千万别乱来。”
“哼,我在你眼中就是那般莽夫么,叔父还未寻到,项籍可不会白白葬送兄弟们性命,不过你点子多,如果见到屈旬老儿,一定要把他弄来,我要烹了他!”
虞周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在,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即使没有活捉的可能,至少也会弄死再说,只怕他不在巡游随行之列,听说屈旬已经官居咸阳都水丞,一个掌管水利的闲职,只是个内史属官,不入秦皇之眼的。”
项籍也知道能遇到屈旬的可能微乎其微,嘴上依旧不饶道:“敢让屈旬掌管水利,秦皇也不怕他在水中下毒么。”
为了一己私仇就毒杀将士,在他眼中,如果有人这么干来投效自己,肯定要磔刑以待,因为这人的心已经黑透了。
“你们说啥呢,俺老樊怎么不懂?对了,那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俺还想见上一面,回去好吹嘘呢。”
“樊大哥别急,怎么也得晌午时分吧,现在秦军大索全城,咱们不便出行,就在这酒肆中多呆一会,等皇帝来了,咱们赶紧走。”
“走?这是为啥?”
新来的三个少年里边,司徒羿算是最聪明的,只是一沉吟就明白了虞周的意思:“子期是说,秦军勘验户简如此严格,还有其他目的?”
他这一提,剩下的少年也都了然,这一路走来,听到最多的就是征发徭役,宽广的驰道可供四架马车同行,可谁又知道这彰显大秦威仪道路的背后,有多少妻离子散的哭号。
这位始皇很矛盾,还没登位时的王子政是一个人,谦卑又敏感,初登王位时又是另一个人,帝王的霸道决绝已经初见端倪,现在,嬴政已经坐拥四海,他心中的猛兽终于无可遏制,人生巅峰莫过于此,些许人命已经不在他眼里,这其中过得最惨的当属六国遗民。
默默的各回各屋之后,虞周找到了项籍。
“羽哥,我听闻你那半师有个评价,就说秦王其人,穷困时事事居于人下,一朝得志也容易择人而噬,你要是有一天发达了,不会也这么对兄弟们吧?”
项籍精读形势兵书《尉缭子》,虞周所说的半师也就是此书作者,大秦前国尉尉缭了,几经打听后大伙才知道,尉缭早在秦皇尚未统一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卸任,现在的太尉是年近四旬的蒙恬。
此次秦皇出巡,蒙恬一手操持安全事宜,也就是说刚才勘验大伙符致的全是他手下,虽然实行郡县制之后,太尉职权大不如前,也能看出秦皇对于蒙家以及蒙恬的看重。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为何要学那暴君?”
“没有,只是对那位前国尉的观人之法有几分感慨罢了,依他所说,这人啊,都喜欢以牙还牙,秦皇昔日久居人下,心中早就有了一套法则,等级之间泾渭分明。”
项籍扬了扬眉毛:“这有什么不对么,大周几百年分封,大楚数百年君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虞周摇头道:“大有不同,秦皇居于人下时,在他的眼中,自己是鱼肉,人家是刀俎;现在反过来了,他就认为自己有处置所有鱼肉的权利。
说难听点,事实也确实如此,咱们避居山林,不就图个自身亲眷不被人刀斧加身么,可是啊,兔子死了狐狸还悲伤呢,更不要说活生生的人了。
只是修缮西进的驰道,就已经有上千民夫病累而死,这条咸阳直通泰山的道路更加漫长,其下又会有多少累累白骨?”
项籍听完也是一声叹息:“秦王暴虐,却不会苛待老秦人,听说西进路上的役夫多是韩人,大父那场大胜,多有昌平君郢地起事的缘故,这其中,韩地颍川也曾呼应。”
“站在他的立场看,找韩人的麻烦也没错。”项籍听到这,顿时怒目而视,虞周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羽哥你先别发火,如果上将军打下一地继续进军,结果刚走没几步身后就反叛了,致使大军失利,回头找当地人算账总没错吧?”
项籍思量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相处久了,虞周已经摸清了他的思维习惯,大楚是对的,你的就是错的,很少会换位思考,可是一旦把例子举到项燕身上,他就不得不认真去想了。
“你刚才还说秦王残暴,怎么现在又说他没错了?”
“问题是他没找对人啊,就原来那格局,百姓们知道造反么?还不是贵族一煽动,武士一带头,这才发生了叛乱么,当时秦王已经处死韩王安,为何还要在几年之后仍不放过故韩之地的百姓?
就像现在这条东方道,征发的徭役也多是齐楚两地乡民,稍有点能耐的贵族全躲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秦皇又是怎么想的么?”
项籍恍然大悟:“他是想消耗各地民力,以策大秦万全!”
说到这里,大块头更加着急了:“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这毒计是谁出的,等到齐楚两地十室九空之时,就再也没了抗衡秦国的力量了,子期,你快想个办法……”
虞周翻了个白眼,真当我是万能的了,这种国策别说一个半大小子,就是大秦现任重臣恐怕都没什么影响力,否则魏辙、尉缭这样的老家伙干嘛争相跑路。
“羽哥,我说起这些,只为说明一个道理而已。”
“于大事有利?”
虞周眯起了双眼,这还是头一次听项籍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年仅十四岁就已经有了这种念头,是自己这些人给了他信心?
不知道按照原来的轨迹他现在应该在干嘛,也许在逃亡吧,也好,因信而起要比因仇而起好得多。
起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这几年来,虞周一直在对项籍潜移默化,刚才这番话更是为了激发他的爱民意识,不管烧阿房坑秦卒的传言是真是假,只要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虞周就会竭力去避免。
“当然有利,不然我为何费尽口舌。”
“你且说来!”
“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秦皇只想着削减民力,他却没想获取民心,如果把六国民心笼络过去,再对故旧贵族严加监察,这大秦就会像铁桶一般,可叹现在高悬百姓头顶的,全是严刑峻法。
想想看,大秦的军卒出自百姓多还是贵族多?甚至不说秦国故地,只看六国百姓,他已经失却韩地民心,现在又要来这齐楚之地彰显威仪,等到六国民心尽失之时,恐怕只需一个引子,就有挣脱桎梏之人揭竿而起!”
项籍拍手相赞:“到了那时,也是我等扬名之际!”
“军士确实是国之干城,可是如果把国家比喻成大树的话,重臣贵胄是树干,地方官员是枝叶,而百姓就是树根,虽然貌似丑陋又不见天日,一旦枯萎过多,这树也就轰然而倒了。”
项籍的脸色有点怪异:“你们师徒二人还真奇怪,明明是道家兵家,为何对荀子的儒家之学如此熟悉?还分别对我说过!”
这下轮到虞周吃惊了:“师父也对你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