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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并没有在家,但村长的妻子在家,她自然是能认出陈默,欣然将钥匙交给了他。
王姨原本还打算叫上王欣怡来帮着收拾收拾,但陈默并不想太麻烦别人,就拒绝了王姨,独身回到梅叔家。
打开大门,院子里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样子,只不过长了很多杂草,墙砖也变得有些老旧。
这是陈默最熟悉的地方,他的大半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就算数年没来,陈默也对格局一清二楚。院子里的东西不急着收拾,先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好。旧的不能用的东西可以先丢到后院去,以后如果需要的话再置办,今天就只需要凑合着过上一天就行了。
不过被子上都是灰尘不能再用了,这倒是个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
县城离村子不远,坐车半小时就能到,可以直接去买一床被子回来。稍微把屋内收拾收拾,陈默就锁上门打车去了县城,买被子之余还准备了些日用品,等到回来时时间已经快到了五点。
在梅叔去世后,房子就被封了起来,里面的东西也一直没人动,都是陈默记忆中的样子,就连他卧室床上扔着的那本书也没什么变化。这让陈默有些感慨,却不知要感慨些什么。
把买来的东西放好,陈默便在各个房间走动了起来。他住在二楼,一间南面的屋子里。南面偏阴,平时不会有太多的阳光。陈默不怎么喜欢阳光,他觉得很刺眼。梅叔的卧室在三楼,却偶尔会住在阁楼。他很喜欢晒太阳,很喜欢看星星。梅叔觉得天空能给他很安心的感觉,但在下冰雹时他也不会跑到天台去继续感受,从这点来看梅叔是一个很正常的有脑子的人。
同时梅叔也是一个有些无耻的人,陈默很诧异为什么无耻,卑鄙,不要脸之类的词语会是贬义词。
梅叔虽然不喜欢读书看报多睡觉,并且很喜欢抢陈默的零食吃,可他绝对配得上“聪明”这个称号。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不是试卷证明的,不是答题证明的,也不是知识量证明的。大多时候只需要听到一个人的谈吐,就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而梅叔,则是那种听一句话会觉得他很老土,听几句话会觉得他很迂腐,听多了才会发现他的学识很深的人。相比那些靠着书本看世界的人,梅叔眼中的世界更加简单,更加精确。
以前陈默很喜欢和梅叔聊天,去和他谈论一些两人思想中相互冲突的地方。其实也说不上是冲突,陈默自记事起就是梅叔在照顾他,梅叔早就在那些稀疏平常的日子里把他自己的思想尽数教给了陈默,只不过当时的陈默是孩子,他会接触到很多新的东西,产生很多新的想法,以及疑问。他需要有人来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没有对错,没有对错人类的标准又在哪?
陈默很幸运,梅叔虽然嗜酒,好赌,喜欢动手打人,却是一位少有的,可以解答他疑惑的智者。
很多时候智者就相当于智障,因为很多人眼里的智者与其说是智者,不如说是“圣人”,或者干脆换成“领导者”。一个有大智慧的人究竟是什么样陈默不清楚,但陈默知道他一定不会是个好人。
这时间长河中,也许有过不愿踩花的圣人,也许有过食人成性的疯子,但绝对绝对——没有好人。
做一个好人有多难……陈默非常清楚。所以他宁愿做个疯子,也不愿去尝试成为好人。
陈默在六七岁的时候很喜欢去酒窖里玩,因为那里空间很大,很黑。他喜欢没有光线的空间,那能带给他安全感。
小时候梅叔不让他喝酒,但陈默还是偷偷喝过,喝过之后发现自己对酒没什么兴趣,也就渐渐把酒窖那些酒的味道给遗忘了。直到十五岁的时候,他才发觉酒窖里的那些酒有多好喝,为什么梅叔会那么喜欢喝酒。
自此之后,陈默就更喜欢待在酒窖里了。
酒窖里的酒很多,陈默和梅叔两个人根本喝不完,再加上每年都会有人来送酒,酒窖里的酒反倒越堆越多。虽然酒很多,但梅叔从来不会给外人喝,他很抠,比陈默还抠。
陈默来到酒窖,酒窖里仍然是老样子,堆着一箱又一箱的酒。这些酒上并没有标签,陈默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酒。这酒喝起来的味道很奇特,和其他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不相同。
酒窖里积了一地灰尘,几年没人打扫这里显得很破旧,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布满蜘蛛网,估计得收拾好一会儿才能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随手拿出一瓶酒,陈默便走出了酒窖。反正这地方早晚都得收拾,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走上阁楼,从阁楼中搬出梅叔常坐的老爷椅,打掉上面的灰尘,陈默靠着老爷椅,边喝酒边俯视着这片自己生活了数年的土地,与那些熟悉的建筑和熟悉的山。
一转眼,酒瓶里的酒就已被喝干,天色也正式步入黑暗。
时间已经快到了七点,陈默却感觉自己只是刚刚坐下。这是错觉,很让人感慨的错觉。
陈默起身,离开了天台,离开了院子,他还有事打算去做。
小时候的王欣怡很喜欢在夏天的夜晚出来买根雪糕吃,久而久之,这种很平常的事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坚持,反正不管别人开不开店,天气适不适合出门,她王欣怡就一定要……
出!门!买!雪!糕!!!
而且时间都是恒定的,就在七点。为此小卖部的老板经常会特意等到王欣怡来,在长久的时间中他早已和这个小姑娘产生了异常坚定的革命友谊。
今天,也不例外。
王欣怡七点出门,七点过五分到达,七点十二回家,这是她一贯的行事时间。
只不过在回家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你怎么在这?”王欣怡十分紧张的看着面前的陈默。
“还记得吗?”陈默反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三年前,就是在这里,你带人把我打了一顿。”
“我道歉!”王欣怡大声叫道,“如果你敢碰我!我就喊救……我就喊非礼!”
“你以前喊过,没用,忘了吗?”陈默沉着脸。
“我……反正你不能打我!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这个大男人居然还和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计较!”
“原本是想计较一下的,但是你道歉了,我就不计较了。”陈默笑了笑。
王欣怡一愣。
“你知道梅叔被埋在哪里了吗?我不太想去问别人,想来想去还是问你最自然。”陈默问道。
王欣怡思考了大概十秒左右:“我带你去吧,几句话也说不清,离这里挺远的呢。”
“嗯。”
夜已深,陈默一人站在梅叔的坟墓前。
他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期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陈默不善言语,从他名字就能感觉到这点。但此时此刻,他有很多话想说,只不过都没有说出口。说给谁听呢?能听的人已经被埋在土里了,尸体也已经烂的不能再烂,不可能听到他的话。
而且对着一个墓碑……说真的,陈默宁愿唱山路十八弯也不愿意在坟墓前自言自语,他觉得这实在是太蠢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蠢。虽然很多时候陈默甘愿犯蠢,但他唯独不想在梅叔面前犯蠢。
虽然……梅叔已经死了。
凌晨时分,陈默回到了家中。他不困,但是他得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做。
人,永远无法改变昨天已经发生过的事,除非那件事本身就没发生。
铺床,钻进被窝,陈默带着有些沉重的心情进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