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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区有一贫穷村落,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山连山,水牵水,一个僻静优美的所在。
偏僻之地多异事,虽无根据,但一传十十传百,听着也是神乎其神。
村落名唤梅子垭,传言山垭中曾有百年梅树一棵,第一代定居的老祖宗逃难至此,无水无粮,啖梅而活,遂扎下根来。
村东山包上有一块巨石,唤作王八石。王八石旁,村东北方向,地名叫做崖屋水,内有阴河之水流淌,冬夏不涸,大旱之年全村便是靠此活命。
村西郑家湾,并无人家,却以姓氏命名,有三溪流过,传言此处有五千阴兵,乃是袁世凯孙中山北伐战场,公社时期,多挖出头骨、腿骨之类的怖物。
村后靠一座大山,名叫铜矿岭,听名字是藏铜之地,却并无铜矿。倒是常被人津津乐道于乃是杨六郎当年架炮御敌的山头。
村东南乃是百米悬崖,因此命名为东南峡,峡谷中有小河,名万福河,注入长江,悬崖中曾有猴、虎等野禽。
南面一条千米沟壑,笔直如尺量,直插入谷底,中有水流。
正南面山,对面山上是另一村子,名唤安居村,山头上又有一处凸峰奇绝险峻,唤作歇马台,又唤四方石,据传是当年薛仁贵骑天马的歇脚处,三丈见方的巨石顶上,确有栩栩如生、凹凸有致的一个马蹄印。据传曾有一恶毒会计因克扣寡妇家粮食在歇马台上被鬼打死,死时全身紫肿,却并无致命伤。
村西南行二里,叫向氏坟,全是山间石凹,再行二里,唤作坟弯槽,老年人讲有牛鬼出没。坟弯槽向东一里路,名叫马家坟,山石缝中多马蛇,马蛇缝旁有天然形成的一对石牛角,吹之响彻三山。
村西北茶山两座,茶山之上常有雕鹰抓鸡,得名雕包,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常于此处燃冥钱草纸两沓,小病小灾,多能顺顺当当。
村西北有垭,四季一股过山风,所以取名风吹垭。
梅子垭,共有三姓人家:
苏姓居首,又分两支,各属不同祠堂。来自高山上何家庄的苏姓一支,以苏七爷为长,半数人全是他的子嗣。来自低谷里洞坪村的苏姓一支,以苏家阿婆年纪辈分最长。
宋姓,是二十年前外来户,宋发章和宋发珍两弟兄定居于此。发章膝下无子,发珍膝下四子一女,一子过继给发章,均定居于本村。发章、发珍与苏家七爷同年生人
向姓人丁单薄,只有两户,乃是上门女婿传下的家业,但向家奶奶年逾九十,全村辈分最长、资格最老。
这苏家七爷一支本来人丁兴旺,膝下四子四女。长子兴富生有两子,年皆二十,学业不成,艺业也不精。二子兴贵做了上门女婿,生育两女,虽也随了苏姓,但终归传不下苏家这偌大的门楣。三子兴双幼年致残,未婚。如今,只剩下这已成婚三年的混账幺儿苏兴全。
这混账老幺,天生顽劣,不服管教,幼年就常闹事打架,惹是生非,实乃梅子垭一混世魔王,人人害怕。学业、艺业更是差了几位哥哥一大截,只是那攀岩采药、追獐逐鹿的本事村里谁也赶不上。成年以后,常饮酒大醉,整日弄些风水看相、算命打失的混账功课。年逾三十,靠着苏家这十亩茶山、百亩良田,倒是讨了个美貌媳妇儿,叫做文紫。那文紫生的是明眸皓齿,体态婀娜,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美中不足的是,这美貌媳妇儿右腿因病致残,败了这大好面相。
可叹那幺媳妇儿文紫进门三年,房事不断,肚子却总是不见动静。
那混账幺儿苏兴全,气急之时,也曾破口大骂“别人买条母牛还讨个本,我连个本都讨不到”,言辞不足平愤,常大打出手。
所幸这苏家的婆婆,混账老幺的妈,顾大奶奶,出身秀才之家,是个识大体、知轻重的人物,斥责吼骂之下,儿媳妇儿总算保得命在,继续过那看不到边儿的苦日子。
有人说,这苏家的老屋坐北朝南,靠山临水,上应北斗七星的天枢方位,是个绝妙的选址。只不过这风水偏女不偏男,旺女不旺男,所以,这苏家四个女儿都是嫁的好人家,儿女成双,夫妻恩爱,四个儿子反倒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一个比一个差香火。
苏家七爷何等人物,一袋旱烟拔完,说了一声,地基往东南移八尺三寸盖新房。
不出俩月,挂泥、锤墙、盖瓦,一栋新的土墙瓦房就建成了。
天可怜见,文紫挨到这第三年,总算大了肚子。自此全家视作金宝卵,就连那混账老幺也安分懂事了不少。
九月初八,重阳前一天,夜已渐渐深了。
集上放电影,名字叫《王瞎子闹电》。这混账老幺出门前,还特意跟媳妇儿报备了一声,又叮嘱周家奶奶顾着点媳妇儿。喜得那周家奶奶和幺儿媳妇儿心里脸上都是喜滋滋儿的。
那美妇人,裹着一床碎花被子,靠在竹躺椅上,旁边点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借着光亮,扎一只千层底。
那文紫这会儿不由得又想起老太奶奶的冬至那天晚上的那句话了。
说来也巧,那苏家老太奶奶,苏七爷的妈。去年的冬至,被文紫接到混账老幺家过节。冬至一大早,老太奶奶早起偷那酒桶的白酒来喝,倒地不起,脚一蹬一命呜呼,享年九十有三。
这旧社会裹脚的臭毛病,老太奶奶自然赶上了,这裹脚痛倒不说,年纪大了脚不长了,疼痛自然就下去了。只是血液不流通,脚冰冰凉,难得睡暖和。所以冬至那天,文紫便睡在老太奶奶的脚头,怀里抱着老太奶奶的那双三寸金莲给她暖脚。
那老太奶奶被孙媳妇儿的孝心深深打动,含着泪说:“文紫啊,你放心,我死了去阎王爷那儿,一定给你讨个带把的小崽子,就是抢也抢一个,让你在这个家里也抻得起眉来!”
哪晓得,第二天一早,老太奶奶就去了。
说来也巧,到那正月底,文紫就心烦作呕,请了村里的老中医苏哈武来号脉,竟是喜脉。
到现在怀胎已九月有余,文紫的肚子早已是圆滚滚的了。
外面的天色昏暗,借着清冷月光,远处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朝着苏七爷家的土墙屋走来。
文紫眼尖,已然看清了其中一人,就是苏家大哥苏兴富。苏兴富大混账老幺十二岁,山东部队放马三年,回来以后因为是党员在村里做了民兵连长。苏家七爷分家之时,对混账老幺颇多偏袒,所以苏兴富一肚子意见,几次见了文紫都是吹胡子瞪眼。
也就因为这,苏兴富都走到了门前,文紫也没招呼他一声。
“文紫啊,爸在不在?”苏兴富的脸色匆匆,看起来很不对劲。
“爸在里屋躺着呢,啥事啊,大哥?”文紫见他站在门口,也抹不过去面儿。
“我跟爸说点事,二婶你在这儿陪着会儿文紫。”苏兴富冲着旁边的中年妇人说,然后就径直往里屋走去了。
另外一个人是向家老二的媳妇儿,年纪五十来岁。因为是从一个村儿嫁到梅子垭的,论亲又是姑侄,所以平时与文紫走得近。
“二婶,你坐啊!”文紫招呼向二婶进来。
“这是你当初陪嫁的椅子吧?”向二婶拉出一把黄木椅子。
“是啊,进门的时候还是二姑帮忙擦的椅子嘞!对了,二婶啊,这是出啥事了?大哥这么火烧屁股的!”
向二媳妇儿长长地“嗨”了一声。
“我跟你一样,也不知道啊,我们也就碰巧同路了,谁知道这个砍脑壳的什么事啊!我就是来找你唠唠嗑,今儿晚上我就不走了,我睡你脚头。”
文紫嘴上欢喜地应承着,心下却有点嘀咕,二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混账老幺还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