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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一眼神里失了最后一丝神采,睁着眼睛死了。
天极门百年来从未出过如此大的祸事,门下出了一个魔修,击杀了元婴期的师尊还欲嫁祸给藏名山。
天极门请来之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不会把这事当家长里短拿出去说,可他们带来的弟子道童便没有这份好心了,不久之后,另一个魔修的故事又将被描摹的绘声绘色,拿出去吓唬谁家不听话的小孩子。
这样的荒唐事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被神舟大地遗忘。
北风呼啸,落日残阳扫来的光也是清冷的,感受不到什么温度,半路上来往的人均是夹紧了衣袄行色匆匆,路上的积雪冻成薄冰,让人只能一边疾行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
墙角的馄饨摊子今日也开着,老板躲在背风处窝成一团,双手插在衣袖中闭目养神。
锅里的热水沸腾,炉中的炭火噼里啪啦地炸着。
一个少年跑过来,道:“老板,来三碗馄饨。”
老板慢吞吞的挣了眼瞄了一眼,先‘嗯’了一声。
方胜在一旁看得心急,这人手脚未必不利索,人却当真墨迹,又叫了一声,“老板。”
那老头问道:“你哥呢。”
方胜天天被李舒拎着到处闲混,他两人看上去年纪查得倒是不多,人人都当他是李舒的弟弟。
方胜道:“他嫌冷,懒怠出来。”
老头哼着小曲儿站起身来,往那大缸里舀了一瓢滚烫的汤水,热锅里拿油擦了一层,汤水到了进去发出‘嚓——’地一声响。
老头道:“昨日,你和你哥也去了?”
“嗯。”方胜只应了这么一句。
老头道:“到底是个咋回事?说是死了好几百人?”
“哪有的事儿,”方胜哭笑不得,“诶,有一份不放醋。”
老头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咋,连个准信儿也没见。”
方胜道:“您别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说着将手里的饭盒递了过去。
饭盒有三层,方胜特意叮嘱了声,要分开盛好。
老头给他装得满满当当,收了钱揣到兜里道:“谁乐意知道他们这些破事,哪个也没让我好过了。”
大小门派下多少都有些产业,供养着修炼人吃喝用度,要么饭馆要么当铺,更有甚至开一串的*,敛财的同时也挤压着平头百姓的生活。
方胜接了饭盒也不多说,将大氅帽子拉下,转身便走。
馄饨容易坨,他得快一点。
魏长泽困得要死,拿手托着脑袋勉强撑着。
黄明功大笑道:“来我们再敬仙君一杯!”
众人朗笑举杯,酒水在半空中碰在一起撒了一桌,魏长泽便跟着举起酒碗,如流水线一般干下去。
李舒拉着一个大汉划拳划到了桌子底下去了,前襟湿了一大片,还抱着酒罐子不撒手。
一个叫常青的男人道:“仙君接下来要去哪?”
魏长泽道:“没定。”
李舒从桌子下面探出个头来道:“回十二坞……挨打去吧你。”
魏长泽困得头疼,“多半要先去趟广林。”
“啊……”李舒意识不清晰道,“回门,我懂,回门么。”说着又被那人拉着去划拳了。
黄明功犹豫了一下,道:“您若不嫌弃,便留在藏名山吧。”
魏长泽强忍着皱着眉摇了摇头,“你……能当个好掌门。”
外面闹腾腾的,扰得人心烦不已,他拉住身边的一个人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人不确定道:“戌时了吧。”
魏长泽‘霍’地一下站起来,“你们接着喝吧,我先回去。”
黄明功便赶紧跟着站起来,“喝大了这是?我送送您。”
“不必了,”魏长泽伸手制止了他,“你陪他们高兴高兴吧,我得走了。”
他身形稍有些不稳,勉强控制住了,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更大了,一下子吹得清醒了些。
屋里的灯亮着,在微暗的天色中显得有些温暖,魏长泽顿了顿,敲响了门。
邵日宛一开门便闻到了浓重的酒气,还未开口便让他扑了个满怀。
魏长泽一头倒在他的胸前,模糊道:“真他妈服了,这帮武修……”
邵日宛淡淡地道:“行了,别装了。”
“抱会儿,”魏长泽无赖般地道,“装什么,我抱抱你还不行了。”
邵日宛道:“方胜在屋里等你呢。”
魏长泽忽然愣了一下,站直了道:“等我呢?”
邵日宛道:“进来,站在外面不冷吗?”
方胜本还挺高兴的,结果现在坐在桌前颇有些尴尬,见到他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了。
“忘了给你说,”魏长泽拿起杯茶水来道,“你输了。”
方胜:“?”
魏长泽道:“公平竞争么,看见了吗?你大师兄归我了。”
“……”方胜已经冷漠了,“哦。”
邵日宛道:“吃东西了吗?”
“没,”魏长泽随意道,“光喝了。”
邵日宛从炉子上拿下个精致的木质饭盒来放在他面前,“方胜给你带的,垫点吧,胃疼吗?”
馄饨有些坨了,一直被邵日宛放在炉子上煨着,汤水化在一起显得倒是更浓了,葱花飘在上面显得格外好看。
魏长泽扒拉了两口,叹道:“真是好日子啊。”
方胜道:“李道长呢?”
“喝成孙子了,”魏长泽随意道,“他又不像我,屋里有人等着。”
方胜:“……”
邵日宛道:“他醉了,别搭理他。”
方胜深以为然,并且觉得就算没有醉的时候也是不值得搭理的,更觉得他是不值得任何人去崇拜的。
魏长泽确实有些醉了,不大能吃得下东西,喝了口茶水问道:“小不点,想回家吗?”
方胜愣了愣,“想。”
魏长泽便拍板道:“送你回去,小孩子就该待在爹妈身边。”
方胜倒是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像是有些雀跃,也有些不舍,他也算是命不大好的那一挂的,体会到的感情也只是跟着他们这些哥哥一般的人物,也初尝到了闯荡游历的滋味,若是忽然说要舍弃,便觉得心口空下了一块。
魏长泽拍着他的脑袋道:“你以后就该知道了,平淡是最好的日子了,多少钱也换不来。”
邵日宛神色动了下,看了魏长泽一眼,后者让酒精烧的意识不大清醒,并未注意到。
方胜应了,道:“那你们要去哪呢?”
魏长泽:“反正不带你。”
跟这人当真是没什么话可讲了,方胜让他气得想翻白眼,站起来便要穿上大氅走人。
邵日宛失笑道:“你跟他置什么气。”
方胜道:“亏得我还想着问问他受没受伤,真是吃饱了撑的我。”
“好了,”邵日宛道,“你去接应接应李舒,他哪能喝得过那些人,把馄饨拿上温在炉子上,让他也垫上两口。”
方胜道:“我也这么打算的,这些人可真有本事啊,能把李道长灌醉。”
邵日宛道:“都是些刀口舔血活过来的,拿酒当命的主。”
冬天的晚上来得又急又快,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邵日宛把他送出院子,进屋时刚要转身关门,忽然被从背后抱了住,浓重的酒气顿时罩在了全身上下。
邵日宛挣了挣道:“我给你打点水去。”
魏长泽并不说话,也不松开手。
邵日宛笑了笑,觉得新奇,也觉得熨帖,“这是怎么了?”
魏长泽的手却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呼吸就扑在他的颈间,两人紧挨在一起,胸膛贴着背脊,有些暧昧的温情。
邵日宛将他的手拿出来道:“一身酒气,洗澡去。”
魏长泽道:“等好久了,那臭小子老不走。”
邵日宛转了个身,面对着他道:“你跟黄明功说了吗,咱们该走了。”
魏长泽却手脚不老实地怀抱着他,像一只大型宠物一样。
邵日宛并未见过这样的魏长泽,在很多时候魏长泽都是混蛋的,不羁的,踏实的,他会痞笑着说‘我多喜欢你啊’,也会攥着刀把虎口攥裂也不松开,咬牙杀敌,他是一个很适合谈恋爱的男朋友,潇洒而迷人,能给你浪漫和安全感,然而这些都是表象的。
越接触到最后,邵日宛越发现这人其实并不懒惰,也不冷漠,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一个经历了太多苦楚的普通人,只能用一层一层的漆来粉刷掉那些残忍的回忆,让自己生生地变成另一副模样。
但这些都是邵日宛所接受的。
所有的样子,都是邵日宛所心甘情愿去容忍、贴近、喜爱的。
他是一个男人,他并不想要什么华而不实的浪漫,也不需要魏长泽给他安全感,他只想跟着他并肩担起一切。
魏长泽将他压在自己的胸膛和门框之间,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唇上,一个带着酒气的吻。
邵日宛便不指望这人今天好好和自己说什么话了,伸手扶在了他的腰上。
魏长泽头疼的厉害,嗡鸣声不止,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眼睛慢慢地阖上。
邵日宛等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轻轻喊了他一声:“长泽?”
魏长泽毫无反映。
邵日宛哭笑不得,这人竟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另一边,方胜在门槛上坐了快一个时辰才等来了被人架着回来的李舒。
这人手里还模模糊糊地划着拳,没人听得懂他说了什么。
方胜赶紧上前两步将他扶了过来,对旁人道:“麻烦了,我来吧。”
李舒看清楚了他,笑道:“哈哈哈哈好孩子。”
方胜费力地一边扶着他一边打开门道:“非要喝成这样么。”
“你不懂,”李舒喟叹道,“你不懂。”
却不说他不懂什么。
方胜道:“你吃东西了吗?”
李舒‘唔’了一声,“花生。”
那便是没吃了,方胜将他扶到桌前,“有馄饨,吃吗?”
李舒撑着下巴道:“你怎么来这了?”
方胜不好意思给自己邀功,只是道:“我大师兄叫我来的,馄饨是热乎的,你想吃点吗?”
李舒忽而笑了笑,叹道:“你大师兄厉害。”
方胜:“什么意思?”
“魏不忌那个家伙回去是不是也有馄饨?”李舒醉醺醺地给他分析道,“这才叫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方胜:“……”
李舒道:“你太小了不懂,哎呀我给你说,你以后要是相中了谁,不用干别的,就挑她这种时候下手,一刀一个准。”
方胜:“……劳您费心。”
李舒摇了摇手:“不费心不费心,哥是过来人,省得你走弯路了,你看看魏不忌,那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人,不还是让你大师兄整得服服帖帖的?勤学多思啊孩子。”
方胜刚刚逼着自己接受了自己的大师兄和自己的儿时偶像在一起这个惊天新闻,现在又要逼着自己向大师兄学习如何争取婚姻幸福。
回家吧,还是回家吧,至少过得不会那么辛苦。
方胜想起了这茬,道:“我来跟您道个别,我要回去了。”
李舒问道:“回哪儿?”他舌头有些不好使,‘儿’字显得有些笨拙。
方胜道:“回家,清明山倒了,我可以回家了。”
“回家好,”李舒道,“回去吧,你师兄他们送你么?”
“嗯,”方胜道,“师兄接了家里送来的信,要他速归。”
李舒一个劲儿的点头,“那就回去吧。”
“小不点,”他指着方胜道,“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吧,仙途飘渺,世道险恶,若有一日你得道也千万别显露,若不能得道那便更好,顺遂过完一生,平安喜乐。”
方胜愣了一下,“道长?”
李舒笑着摇了摇头,酒劲儿上头,‘哐’地一下子磕在桌上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