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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在赵彦年轻,身体也早已不复当年的羸弱,在床榻上将养了三四天便恢复的差不多了。
会试放榜定在二月二十八日,还有七八天的功夫,想到在自己应考这段时间里便宜老爹已然梅开二度,为了给自己的‘继母’留个好印象,赵彦决定在京城买几件礼物表表孝心,等与张文渊一说,张文渊欣然同往,两个人略微整束一下衣袍便出了门。
北京城历来便被风水学家们认为是山环水抱必有气的理想都城,在地理格局上,北京城东临辽碣,西依太行,北连朔漠,背扼军都,南控中原,于军事上来说位处冲要之地,否则当初元朝建国时也不会将都城选在此地。
风水学对城市的选址讲究山和水,当初北京山势既定,唯一的缺憾就是水流不够,于是元朝引地上、地下两条水脉入京城。
地上水,引自号称“天下第一泉”的玉泉山泉水,人工引泉渠流经太平桥、甘水桥、周桥,直入通惠河,因水来自西方的八卦“金”位,故名“金水河”。元大都的地下水脉,也是来自玉泉山,此井水甘甜,旱季水位也恒定,后来成为皇宫祭祀“龙泉井神”的圣地。
后来明太宗,也就是成祖朱棣选定北京为都城,他既要用此地的地理之气,又要废除元代的剩余王气,故而当时的风水师便采用将宫殿中轴东移,使元大都宫殿原中轴落西,处于风水上的“白虎”位置,加以克煞前朝残余王气,又凿掉原中轴线上的御道盘龙石,废掉周桥,建设人工景山,这样主山(景山)、宫穴(紫禁城)、朝案山(永定门外的大台山“燕墩”)的风水格局才又重新成形。
北京城的市场沿街道布设,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形成了几个主要的市场区。明初的市主要集中在皇城四门、东四牌楼、西四牌楼、钟鼓楼,以及朝阳、安定、西直、阜成、宣武门附近,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市场区不断增多,最主要的有正阳门里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一带的市,其中最繁华的地方是棋盘街。
棋盘街号称百货云集,由于其位置居中,又接近皇城、宫城和各部官署,来往人多,商业自然繁荣,故而有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之语。
街市繁华,往来最多的除了身着布衣棉袄的平民,便是些锦帽貂裘的贵公子和大腹便便的商贾,亦有些高鼻深目穿着另类的外族人操着蹩脚的汉话与街边的小贩讨价还价,偶尔一辆马车驶过停下,而后惊鸿一瞥间香风拂过,几名捂得严严实实却仪态万千的女子,便迅速的下了马车迈着小碎步走进了街边的店铺里。
赵彦早知京城繁华,对这周遭的热闹景象并不意外,而读书人们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张文渊深得其中三昧,不大的年纪性子已是颇为老成,二人带着李二张顺沿着街市且住且走,不一会儿便各自采买了些属意的礼物。
走走停停,等到几人回过神来已差不多到了午时,赵彦大病初愈,腿脚却是有些乏了,见前方有一座茶楼,几人便打算进去喝杯茶歇息片刻。
这座茶楼占地不大,分上下两层,二层客满,几人便在一楼大厅挨近门口的地方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小二刚把茶端过来,便听门外传来两个人越来越近的谈论声。
“佑之兄,不到京城不知京城繁华,小弟这两日可是开了眼界。”此人声音清朗,带着些山东口音,让人听着很是亲切。
另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适时接话道:“叔温兄,繁华之所必消磨志气,吾等忝为圣人子弟,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切不可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
“佑之兄言之有理,小弟着相了。”
说着话两人已然走进茶楼,赵彦循声看去不禁一愣,进来的两人看起来年及弱冠,脸上各自带着些许稚气以及书生气,其中一人可以算是赵彦的故人,赫然便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吉。
两三年不见,刘吉面貌一如当初,只是气质中少了些纯真,多了些练达,唇上也多了些青涩的绒须,整体看起来却是变化不大。另一人年纪与刘吉仿佛,身高六尺,眉目疏朗,隆鼻阔口,虽是做读书人打扮,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更像是一名心直口快的庄稼汉。
两人走进大厅,四下扫视一眼,见厅中已无座位,眉头微蹙,唤过跑堂的小二问道:“楼上可还有空位?”
小二陪着笑答道:“不巧,二位公子来迟了,咱这儿已经满座了,要不二位公子去别家茶楼看看。”
赵彦略一思忖,起身招呼道:“刘兄,若是不嫌弃,便与小弟二人拼一桌罢。”
李二与张顺闻言,忙站起身各自侍立在赵彦与张文渊身后。
刘吉二人听到赵彦招呼,不禁齐齐看来,见赵彦与张文渊二人年岁不大,满脸稚气,却也是一副读书人打扮,心中便不觉有些亲切。
那像庄稼汉更像读书人的青年笑道:“这位小书生,我二人都是姓刘,不知你招呼的是哪位刘兄啊?”
赵彦哈哈一笑,看向刘吉道:“刘兄可还记得三年前深州桃村中的少年郎?”说完,赵彦不觉心中有些腻歪,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与‘大明河畔的夏雨荷’这个梗类似。
刘吉闻言细细打量了赵彦两眼,无奈什么也想不起来,面皮不自禁有些发红,正要告罪,其身后走进来三人,其中一个与赵彦年岁相当的少年正说道:“两位公子,我家公子命我在街角等候二位公子,方才小人便是看到我家公子与刘公子进了这家茶楼……咦?公子,你……这不是那年桃村里咱们讨水喝的那户人家的少年郎吗!”
刘吉转头看了自己的书童一眼,见其面上满是惊讶与笃定,福至心灵间转头一拍额头,讶声道:“我想起来了,小兄弟,你为何在此?”
赵彦岔开话题笑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茶楼已然满座,若是几位兄台不嫌弃,可与我二人先拼坐一桌。”
与刘吉书童一同进来的两个书生闻言,四下一扫,见大厅中确实没有空位,其中年岁较大的书生操着一口川音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贤弟了。佑之、叔温、同仁,我等坐下叙话。”
落座之后,赵彦亲自为几人斟上茶水,这才自我介绍道:“几位兄台,小弟乃是北直隶真定府深州人,姓赵名彦,旁边这位乃是小弟乡党,姓张名文渊,字好学,今日难得相遇,敢请教几位兄台名讳?”
张文渊诧异的看了赵彦一眼,不明白自打进了京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赵彦今日怎么突然变的如此世故老练,话不仅多了,其行径也与往日近乎判若两人。
围坐几人中以操川音的读书人年纪最大,闻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真定府的赵贤弟。贤弟年不及弱冠,便过五关斩六将,先后通过县试乡试,如今与我等同赴会试,老哥我年过而立,却是惭愧的很。在下四川眉州人,姓万名安,字循吉。佑之、叔温、同仁,此乃神童当前,虽不曾见,愚兄却是久闻了。”
卧槽,赵彦暗自惊讶一声,没想到眼前这个三十郎当岁,貌不出众,看起来有些猥琐的中年人就是以后的纸糊三阁老之首万安,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纸糊三阁老已到其二,剩下的那个谁,你在哪儿?
赵彦正自惊讶,那名更像是庄稼汉的读书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山东青州府寿光县人,姓刘名珝,字叔温。”
得,纸糊三阁老全到齐了,赵彦扫了刘珝一眼,没有说话,反而将目光投向一直未曾开口的那位仁兄,能与后世的纸糊三阁老为伴,想来此人也不是无名之辈。
那人年纪比万安小,比刘吉刘珝大,面皮白净,不苟言笑,此时拱手道:“在下山东历城县人,上尹下旻,字同仁。”
尹旻?赵彦苦思片刻,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起此人是谁了。
成化年间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说,三阁老是万安、刘吉、刘珝三人,六尚书则是吏部尹旻、户部殷谦、礼部周洪谟、兵部张鹏、刑部张蓥以及工部刘昭。
吏部尚书乃是六部尚书之首,素有天官之称,其权柄威势不下于内阁阁臣,尹旻能做到吏部天官,想来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三阁老一尚书,放在成化年间这是多么大的能量,此时怎么会聚在一起,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莫非他们此时已经狼狈为奸了不成?
刘吉也正式介绍道:“在下北直隶保定府博野县人,姓刘名吉,字佑之。赵贤弟,当年一别,不曾想再相见你我已是同路人,真是世事无常啊。”
嗯?已是同路人?世事无常?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赵彦仔细打量刘吉的面色,见其面上颇多唏嘘,不似嘲讽,心中不禁暗道,莫非年轻时候的刘棉花也是个棒槌,要不然怎么说话这么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