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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昨夜被重萱陷害,韩离深夜回了家。今日一早起来,他便收到了沈幕的信,让他准备去见一个人。
至上午巳时,日头已升至半空,沈幕的马车终于来到韩家的门口。沈幕下了马车,见等在门口的韩离,不由夸了他一句“韩公子今日看来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仪表不凡”,韩离笑笑,与他寒暄几句后两人双双登上了马车。
沈幕是国公府嫡长子,将来袭了爵就是国公爷,能得他亲自来接,便已说明了韩离在沈府这一盘棋中的重要性。
自上回两人言谈提及五皇子,韩离已知沈家有些着急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么着急。看来,一场政变是势在必行。也许不用多久,这一片太平盛世就要变成惶惶乱世,而在这样的乱世,聪明的商人自然最是有利可图。
这个国家姓什么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如何拿捏好分寸分这乱世的一杯羹。
马车行进了约有半个时辰,沈幕和韩离才抵达了目的地。
揭帘下车,印入韩离眼帘的是一桩气势恢宏的宅邸,建制规模几乎与王府别无二致。这方圆几里之内,除了这一宅邸的高檐厚墙浓荫繁花,就再无其它,在人潮熙攘的金陵城里,此处仿佛是专门辟出来供宅子主人享用的,有着旁人无可企及的专属宁静。
金漆大门前,韩离在沈幕的引领下步上了台阶,目光扫过匾额上两个遒劲大字——宋府。
让沈幕亲自带着韩离来拜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内阁学士、皇帝的心腹宋衍。
也是韩离此番到金陵来,不能不见的一个人。他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们又何尝不是他的棋盘上的棋。
今日的会面,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沈宗禹今日没有出现,据沈幕说是出外派去了。
韩离看沈幕的表情有些紧张,显然沈幕这还未袭爵的嫡长子对在没有父亲的场合面见宋衍有些担忧,由此可见宋衍一如传闻那般难以亲近,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沈家人是真的着急,急着参与一场改朝换代的大戏。
而像韩离这样的豪商,就是沈家在这一场盛世豪赌中的筹码,是他们能力与实力的布告榜,是他们参与这一场权利角斗的入场券。在他们这些裹着政袍的赌徒心中,权利的天平早已向他们心中的方向倾斜,大厦将倾。
宋府的管家将两人引入了宋衍的书房,为他们各奉了一杯茶,说了一句“二位爷请稍事等待”,便退下了。
韩离打量起了宋衍的书房。
宋衍的书房不似厅堂装饰得奢华,书柜桌椅等家什用的均是素净的沉香木,隐隐泛着光泽,堪历数千年时光洗礼的沉着之色让人有一种浮华谢后的宁静之感。书房北面壁上挂着一幅名家书法,字体颇为怪异,龙飞凤舞得毫无章法,像龙,也像蛇。案几上摆着工艺精制的文房四宝,除了狼毫是白的,其余从方砚到笔洗,无一不是黑的。西面设了书架,书架分了八层,每一层上都按顺序被摆满了书籍,甚至还有些竹简。
在这书房西南一角的高架上,还挂着个鸟笼,笼里有只其貌不扬甚至是丑陋的鸟,一身灰褐色的羽毛一看就不讨人喜欢,它左右摆着脑袋看着他们,眼珠子不时转两下,只是也不叫。
韩离忽然想起一句俗谚——狗住书房三年也会吟风弄月,也不知这丑鸟会几句诗。
沈幕依然紧张,无意识地搓着手。韩离看他一眼,端起茶来与他的杯子碰了碰,道:“沈兄,宋大人待客定然用的是好茶,咱们该趁热喝,莫要辜负了才是。”
沈幕这才勉强露出个笑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喝完茶,因着沈幕心里依然忐忑,两人依旧没什么话。韩离等得百无聊赖,脑子里浮现出重锦的身影,心想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重萱如果针对的是她,那势必还有后面的举动,她与邵斯云的婚事恐怕是不太乐观。
这可怜的丫头要哭死了。
不知道她在这种境况下,还有心思寻自己拜师没有。
韩离脑子里想着重锦,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这么溜过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那管家才再次入了屋来,很熟练地点了上一段不知什么香,对他们道:“宋大人这就来了。”
不久后,果然有个男人推门而入。沈幕对韩离使了个眼色,赶紧迎上去,恭恭敬敬地拘了个礼,“沈幕拜见宋大人。”
宋衍显然是才起身,一身长袍也没系腰带,身后松垮地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韩离见了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早听说他哪怕见宜王时也是这般随意。
宋衍没有看沈幕,只径自走到那丑鸟前,背对着二人说了句:“坐。”
沈幕与韩离二人回坐。
沈幕见了宋衍更紧张了,回坐时膝盖还磕了一下扶手椅,发出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僵了一下,立刻屏住气,都不敢喘。
不过宋衍没有回头,只自顾从身旁的抽屉里取了鸟食,喂他的丑鸟。
半晌,他的声音才又响起,不紧不慢,有些低沉,“沈宗禹呢?”
“回大人,湖北出现了旱灾,皇上昨儿忽然下了道旨,家父今日一早便起身去了湖北。家父说,大人回信约家父于今日会面,只他不能亲临赴约,便让我先带着人过来了。还望大人莫怪。”
上回试探完韩离后,沈宗禹已是迫不及待想把韩离引荐给宋衍,便差人给宋衍送了封密信,十天后才收到了回信。宋衍不轻易见人,一旦同意了要见,这见面的日期只能按他的意思来,错过了那就见不着了。这一次会期便定在沈宗禹收到信的次日,让他倍感仓促,甚至来不及提前通知韩离,只能让沈幕替自己赴约。
一场饕餮盛宴,谁都在赶早,就算是有得罪宋衍的风险,他也不能错失了机会。
宋衍没有答话,喂完了食又逗他的鸟玩了会,只他的鸟还是不叫。
逗完鸟,他到了案桌前坐下,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封文书来看,仿佛沈幕与韩离并不存在。
看了一会,他的声音才又突然响起,只头还是没抬,视线依旧落在文书上,声音有些沉,“什么人?”
沈幕虽然一直看着他,可还是被这一问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才道:“回大人,这位是韩离韩公子。是打晋地来的,韩家在晋地的三大家族之一,拥有晋地半数以上的茶田,也做些毛皮、香料、瓷器的生意,家财颇丰。韩公子虽是初到金陵来,但已崭露些头角,是个能干之人。家父以为,韩家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是以便向大人引荐此人。”
这一番话是沈宗禹交待好的,沈幕昨夜睡前还在脑海里拟了两遍,今天说得也还算顺溜。
沈幕话落后,宋衍的声音并没有响起,书房一片沉默。
半晌,他才终于抬起头,扫了韩离一眼,转了一下小指上的墨玉尾戒,复又低下头,还是不说话,脸上是他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表情。
韩离太年轻了。
年轻得丝毫引不起他的意趣,年轻得让他对沈家这回办的差很是不满。他没有当下就把这两人轰走,只因仅剩的一点耐心是他给沈宗禹的第一个面子,也是最后一个。
他拥有皇帝全心的信任,手握滔天大权——举国的盐引,这背后意味着多少财富,自然不言而喻。但这些财富是死的,只有交到有能力的人手里,它们才能变活,才能如他的想象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最大的利益。
所以,他要的不是一个寻常的富商,他要的是能把资源优势最大化的人,除了这样的人,其它的人都是废物。
这时,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碗茶。
她小心为他吹了吹热气,然后奉上,喊了他一声“义父”。
他直起身,接过茶喝了一小口,然后接过用女子奉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每日这个时候,宋衍一定要喝一杯茶,雷打不动。他很挑剔,只喝云南最好的茶田里最好的那几株茶树的嫩心,这茶还得宋唯亲手来泡,亲自端来。
伺候宋衍用完茶,宋唯收好茶盏,走的时候对沈幕与韩离微微点了头,复又出了门。
韩离乍见宋唯,心下觉得颇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竟发现她与重锦有三分相像。
真是巧。
宋衍余光扫过韩离,发现他的目光正追随着宋唯,眯了眯眼,“你叫韩离?”
韩离收回视线,微笑着点头,“是的,大人。”
“你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