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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重弘与重彦父子言归于好,头一个高兴的是重老太太,关心完孙子,她又开始关心孙女。
这日重老太太把重锦叫到了拂夕堂,祖孙两人一起用膳。
重锦边吃边动着脑子,除了那件事,她这祖母应该没有其他的事要说了,老太太该是憋不住了。
待两人餐毕,老太太用茶漱了漱口,问:“锦丫头近日可吃的香,睡的好啊?”
“祖母看我今日吃了多少,就知道我这些日子好不好了。方才的桂花莲子羹,祖母只吃了一口,剩下的都是我吃的。我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老太太望着她笑道:“多吃些好,把这张脸吃得红红润润的,这样才好看呢。”
“祖母,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重锦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你这个小机灵鬼。”老太太佯装不高兴道,“没有话说我就不能叫你来了?你自个儿说说,有多久没有陪我用膳了,成日里呆在你那小屋,也不知在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问了丫头们,才知道你最近爱上念书了。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倒不知你这小懒鬼还爱念书,以前还得用戒尺逼着你呢。”
“祖母,我长大了嘛。”重锦笑嘻嘻道,“如今还要感谢祖母逼我识字念书,要不现在这些书都难看得明白呢。”
老太太满眼笑意道:“肯念书是好事,祖母听了也为你高兴。你如今出落的这么好,再又肯读书识理,给自己填些慧气、灵气,是再好不过的。这样以后嫁了人,才能管好一个大家子,才能教出品学兼优的儿女,我的重外孙们啊,才能个个聪明伶俐。”
“祖母如今说这些也太早了。”
“哪里就早了。你姐姐若丫头也是十六岁就嫁人了。哎,就是到现在也没生……”老太太说着顿了一下,“不说这个了,只说你,这府里都传开了,想来你肯定也听说了罢。”
“祖母说的是……。”
老太太“哼”了一声,瞪她一眼,“跟我还装傻充愣……小丫头片子。祖母给你说了一门好亲,又是知根知底的,不像你二姐到底是盲婚哑嫁了。你高不高兴?”
重锦虽早就知道,但眼下亲耳听到老太太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欢喜,“祖母对我真好。”
“你可知道,我还听说,那孩子也颇为中意你。他娘说啊,咱们家的姑娘配他,是再好不过了,他心里乐意着呢。”
“真的?”
“祖母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太太心中有数地端详着重锦,“看你这反应,你也喜欢那孩子吧?”
重锦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那是自然的。七夕节就快到了,你很快又能瞧见他了,到时候可要打扮得越精神越好,把其它的姑娘都比下去。”
“……是,孙女听祖母的。”重锦没想到老太太还给她支招。
“不过丫头啊,祖母还得跟你说说这个情字。这两情相悦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这情字,也往往为很多人所苦。”
“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握住重锦的手,“情这个东西,越是投入的深,越是不受人控制,越是容易让人变得自私狭隘,也就越容易叫人伤心、痛苦。这男人总少不了三妻四妾,你若不喜欢他也就罢了,你若是喜欢他,嫁过去以后也要学会敞开心胸,不可对情太过执着,祖母不想看到你为情难过的样子。”
一想到要跟别的女人分享邵斯云,重锦的心里就有些惆怅。什么时候只一夫一妻一生一世就好了。
“祖母放心,孙儿会听祖母的话的。”
“成了亲,你与他就是亲人,这是比情人更长久更亲密的关系。”
“嗯。”
老太太与林姨娘一样,都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自打你这丫头出生,我就没有一天放心过。你到了我这边,更是什么都得替你想。你打小没娘,不能叫你委屈了。”老太太说着,牵住重锦的手,“你跟我来。”
重锦顺从地跟着老太太,二人来到一个紫檀竖柜前,老太太把柜子一打开,只见金灿灿的一片,各式首饰钗环、香珠玛瑙摆了一柜子,差点闪瞎了重锦的双眼。
“这是?”
“你的嫁妆。都是我这么些年存下来的,也有的是我当年的嫁妆。”老太太接着道,“公出的还有呢,这些是我自己私出的。”
重锦一时有些感动,要知道,上辈子她才被卖了一百两。有了这些东西,她以后的负担就可以减轻许多了,就可以好好照顾老太太了。
“等你成亲的时候,这些就都叫你带走。”老太太又说。
重锦点了点头,一时又想,可惜不是眼下就能得到,否则她还能囤更多的粮食。
“丫头,想什么?”
重锦亲昵地搂住老太太,“我在想,要是再多两个像您这样的祖母就好了。”
老太太佯装生气拍了拍她的背,“贪心的丫头。”
*
日月如梭,很快到了七夕。
七夕节这天,秦淮河畔灯火璀璨,河面微波荡漾,流溢着竞相争辉的光彩。金陵城内,八街九陌亮如白昼,软红香土川流不息。
七夕节又名乞巧节,古来皆有乞求智巧的传统。人们有乞魁星晒书册的,有投绣针观水影的,有逛集市买乞巧之物的,有结彩缕穿七孔针的,有放水灯祈祷祝愿的,有谈论数年不变的牛郎织女的故事的……更有在街头等待一次不期而遇,一段命中情缘的。
陌路街头,灯笼高挂处,你不经意地回望,我微笑着点头。
眼下秦淮河畔的街道,已是人山人海。沿街有小贩吆喝声不绝,售卖些水灯、巧果、谷板、汤圆、饰物等等,逛街的女子们手里大多提着一些小物件,或小巧精致,或发光夺目,脂粉的香气飘散了一街,鲜艳的衫裙如朝霞流彩,嬉笑怒骂,笑语喧阗。
逢七夕这样的节日,金陵百姓总是喜欢乘船而游,或举杯宴饮,或赋诗弹琴,只一路沿河而下,漫赏夜色美景,世家勋贵们更是热衷于此。
重家的女儿们精心打扮后,乘着马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了秦淮河畔。
只见两艘大气的画舫并排停靠在岸边,这两艘画舫船体敞阔,船身以锦绣堆砌,船首又有珠帘织绣,在一众游船中,显得十分耀眼夺目。岸边,沈家的家仆已经在恭候相迎了。
往年七夕节,沈、重、邵三家年轻的未婚男女都会一起出来乘船夜游,今年也不例外。因三家的公子姑娘们人数较多,饶是画舫足够大,但仍然略显拥挤,再加上他们有时会邀请些外姓之人同游,所以画舫有两艘,一船坐男子,一船坐女子。
沈家的姑娘是主人,所以一早到了。重锦几姐妹上了船,重萱就亲昵地挨到了金兰双姝身边,说恭维她们的话,帮着她们招呼邵家的姑娘们,像半个主人。
没过多久,姑娘们就都来齐了,约有十来二十人,满船都是此起彼伏的清脆笑声。重锦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时往旁边的画舫觑上一眼,期盼能看到邵斯云的身影,可惜离得有些远,天也有些暗,她看得不太清楚。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从旁边的画舫传来的。
“各位,今日我带来一位新朋友,这位是韩公子。”
接下来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初次见面,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补充一下,他就是买下了撷芳楼的那位韩公子,韩离。”
重锦怔了怔,说话的是她的二哥重彦和……跟她抢地的那位?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听她这二哥的口气,他们好像还十分熟稔。
重锦有些想不通,她二哥去青楼寻欢,怎么倒把青楼的东家也寻来了。
不等重锦多想,船夫已经划动船桨,两只画舫渐渐离开了岸边,向河中央驶去。
船头破开夜色,漾起一圈圈墨色波纹,皎洁的月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出细碎的银光,清风拂来,带来了清凉之意。河畔的灯火渐渐变小,一排沿街悬挂的红色灯笼更显喜气。
船舱内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重敏很兴奋地搂着重锦的胳膊,指着岸边、天空、或是经过的画舫,让她看这看那。重贞把窗子开了很大,微眯着双眼,让风流连吹过她的耳畔,沈家的姑娘看她兀自坐着,又把她拖去说话。
等两只画舫挨得近了,重锦还是忍不住要瞟一眼。那边的船里,约有公子们二十人,她没有找到邵斯云,倒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韩离。他的身边坐着不停劝酒的重彦。
韩离穿着宝蓝色的杭绸直裰,胸膛看上去很是厚实,一张侧脸平静舒缓,略带着点笑意,一双唇上唇很薄而下唇略厚。他喝了一杯酒,喉结动了动。
不想他也忽然转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韩离原是在喝酒,恍然间感到了有人在看他,就也回头看了一眼。
隔壁画舫里,一个女子故作沉着地微微仰着头,双眼直视前方,她身边的锦缎帘子“啪”一下贴在木窗上,其它的帘子却纹丝未动。
他忍不住笑了,果然还是她,跟第一次见面一样。
看就看了呗,为什么每次都假装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