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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离听罢一笑,“我说了,我只陪酒不陪/睡。”
“不叫你陪/睡。今夜便是我也不睡了,我只跟你喝酒,咱们把酒夜话,你再给我弹几首曲子,给我说些晋地,我告诉你金陵,这样咱们都有故事下酒,岂不快哉,如何?”
“今日不巧,有撷芳楼每月一次的拍卖会,我得去准备一下,招呼招呼客人。”言下之意是,我是个商人,总得做生意啊。
“哦。”重彦有些失望,“卖的是何物?”
“前朝画圣千山的名画,《春夜喜雨》。你若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等拍卖结束了,咱们再回来喝,我一定陪你到天亮。”
“《春夜喜雨》?”重彦一听提起了精神,他擅于作画,也喜欢收集画作,这画他可是慕名已久了。
更重要的是,这画上提了杜甫诗作的最后两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正好饱含了重锦的名字。
如果能拍下,送给重锦做嫁妆是再好不过了。
重彦按捺不住想下楼,却做出假意思索的样子,半晌才答:“好吧,便依你一回,下回你可得依我。”
“好。”韩离笑笑。他早知道重彦喜欢画,也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不久后待拍卖开始,韩离招呼完众客回到重彦的雅座,“拿了竞价牌,对这幅画也有兴趣?”
重彦凑到韩离耳边,小声说:“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你不知道,我妹妹就叫重锦,我想拍下送给她。”
“真是好哥哥。”韩离唇边漾起一抹笑。
“过奖。哪里来的画?”
“家父的收藏。”
“令尊好眼光。”
韩离笑着摇摇头,“家父不是眼光好,是爱好太广泛,但凡能收着的都爱买一些,日积月累东西就多了……拍卖开始了。”
竞买《春夜喜雨》的人不少,只是大多数也只是凑个热闹,或试探一番价格,像重彦这样真正想买的,也不过十人,这其中也有韩离安排的人。
竞拍者们很踊跃,没过多久,画作便被叫到了三百两。金陵普通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不过三十两,三百两足可让他们过上十年,一幅画作卖到三百两,已让许多人望而兴叹了。
重彦手上的钱也不够,只是他实在爱这幅画,又恰好与韩离相识,便向韩离讨了个人情,许他拍下了先付一些,剩下的晚些再付,韩离二话不说答应了。
不多时,画作又被叫到了四百两,重彦一门心思要画,便急急地追价,一来二去,一幅画竟被叫到了五百两,几人都还未有停歇之意。一千两是重彦能接受的极限,再多他就不好向家里交代了,到时候少不得又讨重弘一顿数落,连老太太都护不住他,必不肯给他这么多银子。
望着台上那幅《春夜喜雨》,重彦其实很紧张,手心里都出了细密的汗。韩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若是有缘,迟早叫你得了它。”
在一千两的关口,竞买的人就只剩了重彦与一名黑服男子。重彦这厢刚喊出“一千两”三个字,不多时,那厢便叫价“一千一百两”。
好了,没戏了。
“也罢。”重彦摇摇头,有些丧气道:“到底命中无它。”
随着台上一锤定音,韩离微笑着问:“今夜可还有兴致喝酒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酒自然还是要喝的,还要向你讨要几曲,安慰安慰我这失意的心。”
“那就先回雅间等我吧,我稍后就来。”
重彦回到了雅间,自顾喝了三杯汾酒,方见韩离如约而至,他的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
韩离将画轴交到了重彦手里,“打开看看。”
重彦一面小心拉开画卷,一面略带讶异地望着韩离,“这是?”
“你妹妹的画。”
重彦微皱眉头,“不是已经叫人拍去了,怎么还在你的手里?”
“那厮叫了价,到头来却不要了,连一百两的押银都不要了。”韩离故作无奈道,“其他竞买的人又都走了,只剩了你。看来这幅画与你有缘。”
重彦听了眼睛一亮,“他真不要了,会不会又回来?”
韩离摇摇头,“他差人留了张字条予我,说是不买了。幸得你还在,我们也不算白忙一场。只是这价格并不好定,我记得大多数人叫到了五百两,想来这是合适的价格。如此,就五百两予你吧。”
重彦听了很高兴,可又觉有些不妥,“这样说来,倒像我占了便宜了。方才我既叫到了一千两,还是该以一千两来买合适。”
韩离轻笑,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酒鬼说的话岂能作数?若是明日酒醒了后悔嫌贵,我便又找谁说去?”
重彦也笑了,“我是喝了酒,但我没醉。”
“醉了的人才这么说呢。”韩离给二人倒了酒,“好了好了,今日你我初识,当饮酒作乐才是,何必拘泥于这些小事,你知道我不缺银子,也时常照拂我的生意,我也乐得见你这好哥哥送妹妹一份礼物,这里面便也算我的心意罢了。若是再让,便显得生分了。”
“我……”
“这酒还喝不喝了,不喝我走了。”
“喝!”
重彦并不知道,出价一千一百两的黑衣男子,其实是韩离安排的人,真正与重彦竞价之人早在六百两时便已放弃了,今日这幅《春夜喜雨》,也是韩离特意为他准备的。
韩离知道重彦擅画,料定了他必会参与竞拍,为了保证这幅画最终能到重彦手里,这才特意安排了人以最高价竞得此画。这样一来,自己非但与他成了知交好友,更送了他一个顺水人情,同时画也卖了,钱也照收,并不会损失什么,与重彦的关系还更近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他踏足世家勋贵圈子的敲门砖。
窗外,夜色渐浓,月已隐入云层不见,几颗星点迭次闪烁。
琵琶与琴声合鸣,流淌出一曲缠绵悱恻的秦淮夜曲。
已近醉倒的重彦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揽着韩离的脖颈,整个人几乎瘫在了韩离的身上,长衫轻轻随风飘着,嘴里不住念道:“我不许你走,我们喝到天亮。”
“你好重。”
*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重锦的婚事就像插了翅膀,从拂夕堂开始,由这个主子到那个丫鬟,再由那个丫鬟到这个主子,借着各路东南西北风,已是传遍了重府内的大小院落。便是连林姨娘那头最偏僻的一角,也都听说了重锦的这一门亲事。
这日正逢十五。各房太太、姨娘和姑娘们都到老太太屋里用膳。
只见拂夕堂内设了两个大圆桌,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果馔,更有宫里之前赏下的两坛子陈年稻香春酒,炙肉的香味掺着酒香满溢了一屋。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多吃多喝,自己也几次夹了最爱的鹿肉,一碗鸡汤鲥鱼羹才开席便已见了底,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
重锦甫一落座,就收到了来自各人的目光洗礼。
席间,好奇心旺盛的甄氏几次想问老太太,今日好酒好菜,是不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不过几次抬眼窥探,又不见老太太又要张嘴的意思。辛姨娘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可眼神就没从姜氏身上离开过,除了幸灾乐祸,还是幸灾乐祸。
到了最后席罢,重老太太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既然不说,众人也就都不便提,省得被数落是道听途说失了严谨,只平日是如何,今日还是照常说说笑笑。
重锦从头到尾只顾着埋着头吃饭,偶有几次余光扫过众人,发现大家的目光洗礼仍未结束。各路目光中都带着点探究之意,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上来印证些什么事。她素来了解老太太的行事风格,大约猜到了今日的结果。
重老太太并不打算现在就公之于众。
底下的人怎么去传她倒不管,只要她不说,这事表面上就算还没有得到重家家长的同意。重家到底是女方,又是世家勋贵,只要男方那边一日不下聘,他们就得矜持到底,否则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他们上赶着嫁女儿,这名声到底不太好听。
什么时候聘礼下了,重家也收了,这门亲事才算是得到她同意了。
到了膳毕,各人散去。
重锦和重敏等五六个姊妹相伴走在廊上,忽而打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重敏叫了一声,“你做什么拿我的东西,那是娘给我织的。”
重锦一回头,发现是小四爷重桓。他手里正拿着从重敏腰间抢来的五彩丝绦,还高兴地抖弄着炫耀,冲重敏不停做鬼脸,“有本事你来拿啊,来啊。”
重敏有些急了,追着问:“那是女人家的东西,你一个男的要来做什么,知不知臊,快还我。”
“我就喜欢它。我要把它系在我的猫上。”
这重桓是府中的混世魔王,重锦想起上一次他不请自来进了自己的闺房,还要抢桌上的糕点,吃不着还恼羞成怒生了气,后来又割断了秋千要戏弄重敏,眼下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抢她东西,便有些看不过眼,三两步追上前去,从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严肃道:“什么东西你都要拿不成,这东西不是你的,快给我还来。”
重桓想挣扎逃跑,却架不住重锦力气比他大,一时又急了,大喊大叫,“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东西拿来。”
“就不拿!”
重锦见他耍赖泼皮的样子,便佯怒举起了手掌,“你拿不拿?”
重桓急得叫了起来,“你都是快嫁出去的人了,还管我们家的事做什么?”
重锦听了微微一怔,“你们家的事?我今儿就偏要打‘你们家’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