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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榭。
邵斯云见重萱已被掺入后院,重锦也没有受伤,他自己酒劲上来了,有些头昏脑胀,便与重彦告了辞,要先行离去。
重彦喜欢热闹,今天还没喝尽兴,想挽留他,却见他一张玉面微微发红,眉头微皱强忍不适,便只好唤来两个小厮,将他送上了马车。
打凝香榭出来,重彦欲回厅堂继续喝酒,途中顺手这了一枝玉兰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只觉分外清香沁人心脾,叫人愉悦。
举步刚迈进一道拱门,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女子。
一袭层叠若烟的衫裙轻轻摆动,一张恬笑的粉颜香腮灿若春华,乌黑的眸子里晶莹透亮略带兴奋,她的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宽袖飘荡宛若仙山的叆叇云雪。
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小姑娘,原本游离到酒香花丛里的神思霎时都回到了身子里,竟是有些看呆了。
“彦表哥。”邵菡见了重彦,高兴了喊了一声。
“你是……”
邵菡抚了抚兔子的毛,“我是邵菡,云哥哥的妹妹。你不记得我了?”
“是你?都长这么大了。”重彦上下打量她。因她不能出府,他已有两年多没见到她了,不想时光如此神奇,将一个不起眼的小妹妹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邵菡甜甜地笑了笑,“母亲不叫我出门,好久不见彦哥哥了。”
重彦走到她面前,垂头相望温柔一笑,“嗯。仔细看来,确有些像。你若不说,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
“没关系,我认得彦哥哥便是了。”
“身子可好些了吗?何时就能出府了?”
邵菡揪了揪兔子的耳朵,“身子全好了,上个月母亲就许我出府了。前些日子到沈府看戏,还与锦姐姐坐一起来着。”
“嗯。”
“彦哥哥,我先走了。这是敏姐儿借我玩的兔子,我要送过去还她。”
重彦点点头,“去吧。”
邵菡抱着兔子从重彦擦肩而过,刚走了两步又被重彦唤住了,“等等。”
她回头迷茫地看着他,“彦哥哥?”
重彦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玉兰花簪到了她的头上,然后拉开了些距离,“祝贺你身子痊愈了,以后都要好好的。”
邵菡摸了摸头上的玉兰,嫣然一笑,“谢谢彦哥哥。”
话音刚落,手中的兔子却挣脱了她的怀抱,蹦跳去了,她慌忙提起裙子去追,“哎,你别跑!”
重彦看着她的背影,半天才想起,他还有好酒没喝完。
这时太阳已经西沉,金辉透出了云层,犹如少女酒醉后腮边的酡红,美丽却不张扬。微风流连经过树梢,吹动叶片沙沙作响,如一曲清妍的歌。
是谁说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这一夜,重锦躺在床上,回忆起白天与邵斯云的相拥。
他离得那么近,双唇就在她的唇畔,灼热的气息清清淡淡的,很好闻。他的身体看上去偏瘦,宽阔的胸膛却很是坚实,一双长臂既果决又矜持,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冒犯之意。
他的怀抱很暖,很舒服。
重锦想着,忍不住偷偷在被窝里笑出了声来。
翌日,重锦正身心舒爽地用着早饭,忽听春语说昨日重府大宴各方宾客,沈家三位老爷却没来。
重弘这次做的是五十的整寿,是半百的重要日子,虽说满府贵客也不缺沈家三个,沈家夫人和少爷姑娘们也都来了,那“金兰双姝”还是拨冗前来的,可沈家三位老爷齐齐辞宴,不得不说有些奇怪。
重锦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
寿宴过后的几天,重府还残存着喜庆的余味。两位老爷对沈家老爷的缺席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姜氏收礼收得手软,一张脸原本冻了一个多月,现在竟是冬去春来了。其他人也乐得收分下来的银子,一场兴师动众的宴会到了这时,各人才真正分到了点实惠。
重锦一根手指挑开包银子的红纸,眼见红纸里的小银锭只有五颗,不过十两,心里顿时有些失望,她爹娶了姜氏,这么些年近墨者黑,也变得抠门了。单宫里就赏了五百两,她爹自个儿留下这么多银子,得能买多少棋子啊!
他一张棋盘,能搁得下么?
这么多的钱如果都给了她,那该有多好。她的宅子定能够建得结结实实的,便是嫁妆的底也出来了。
重锦思虑再三,鼓捣出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便登了他爹的三宝殿。
故事的主角是重锦的亲娘。重锦早忘了她娘的模样,到林姨娘那打听才知道了她娘的生辰,正好就在下个月。这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香消玉殒,但见数十年后夫君生活如意,便向女儿托梦自己在地府孤独凄凉,希望夫君勿念旧情常相怀念,对女儿尽心照料以叫亡魂泉下安息的故事。
故事被重锦说得曲折感人,重弘早年对她亲娘又是真爱,听后不免感怀动容,眼睛很快模糊了。
眼见老爹被她编的故事煽动,重锦一鼓作气再道:“爹对娘用情至深,娘一定能感受得到的,孤独凄苦的泉下生活,想必也便有些安慰了。”
“她是个好女人,是我重弘的原配。”
重锦早就准备好的眼泪一淌,鼻子一吸,“爹,我想娘了,娘那么早就离我们而去,我都快忘了娘的样子了。娘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我,我长这么大了却没有机会尽孝。爹,你说娘会不会怨我?”
“不会的。你娘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是个善良的人。”
“可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即使娘对我不忍苛责,可我到底是做女儿的,心里始终难以释怀。爹,下月就是娘的生辰了,我想为娘挑一身好看的衣衫和钗饰,这样她在黄泉之下,就可以好好打扮打扮了,就像当年嫁给爹的时候一样。”
重弘叹了口气,“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爹很欣慰。”
眼见就要攻城拔寨,重锦抓住机会提了要求:买身好的衫裙加好的首饰,不多,就二百两。
重大老爷还沉浸在当年夫唱妇随的青葱岁月,又见父女俩难得如此同心,便二话不说从昨日刚收的银子里给重锦拿了一百两。
“去吧。你娘不喜欢太奢华的装饰,只挑一身素色简单的便是,一百两足够了。”
重锦一双眼激动地盯着他爹先是取了二百两,后来又放回去一百两,整颗心好像被人扯着弹了一下。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娘这么朴素!
打重大老爷那丧气而归,重锦放下银子后又去找了重彦。
重彦的院子里花卉罗植,竹木森翠,更有鸟鱼翔游,莺飞蝶舞,一条芳径蜿蜒通向他的屋子,重锦每每路过此地,总觉得这样雅致的院落更像姑娘的。
他的长案上摆着砚台和笔山,一旁的缸里稍显凌乱地插着许多卷轴,一个素三彩缡纹笔洗中,只见五颜六色蜿蜒流动,似一汪彩泉。他难得没有出门寻乐子,而是留在了屋内展卷作画。
他生性聪颖天赋颇高,虽从未拜师学艺,却天生有一支丹青妙笔,随手一画就是气韵天成匠心独具,气坏了不少名门子弟。在作画这一事上,他是一个天才。
此刻他临案而立,一手扶案一手执笔,柔情的目光专注于画卷,一张花容沉静俊美,一身轻裘缓带衣袂飘飘,笔尖下,是一整个属于他的精彩艳绝的世界。
为什么那么多女子对他痴心不悔,重锦终于又明白了些。
她凑过去一看,果然画的还是个美人。
重彦正好上了最后一抹朱色,搁下笔,走到罗汉榻往上一倒,舒展了下四肢,舒服地叹了口气,半眯眼望着重锦道,“妹妹怎么来了,想我了?”
“哥,你还记得娘的样子吗?”
“你怎么想起娘了?”
“昨夜梦到了。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重彦一只手撑着下巴,目光渐渐失了焦距,“就快记不得了。”
“娘走的时候二哥才七岁吧。”
“嗯。那天风很大,吹落了满院子的樱花,我还捡了一朵,放到了娘的棺椁上。樱花很美,可惜跟娘一样短命。”
亲娘死的时候,重锦还太小,对死亡还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哭喊着吃奶,可重彦却是有鲜活的记忆的。
他现在之所以那么热爱美好的东西,也是因为从小看着美好转瞬即逝,故而更加想要更多地、更长久地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