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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上,太尉苏抚外出饮了几盅小酒,回府后因困意上来,便由下人搀着径直回了房间。
下人退去后,他才推门进屋,然而却在回身合门的瞬间,脖颈间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
“太尉大人,莫慌。”裴渊立在苏抚身后,一手握着匕首,一手覆上苏抚骨瘦嶙峋的手臂,硬生生将苏抚拽得转过身来。
屋内烛光黯淡,苏抚定睛瞅了片刻,才吃惊地唤出:“你?你是裴渊?你不是已经死了?”
“太尉大人还记得在下。”裴渊淡笑,松开手腕,亦放下了匕首,“晚生登门造次,实为几个不解疑惑而来,还望太尉大人能为晚生指点迷津。”
苏抚活了一把年纪,多大的风浪都见过,他面不改色地冷笑道,“幼稚。甭管你现在是人是鬼,只消我一声,苏府里的护卫就会将你团团围住。老身还用得着与你啰嗦?”
裴渊垂下目光,缓缓踱起步来,“是啊,若没个筹码在手,我怎么敢与太尉大人纠缠呢?苏衍能否活过今晚,就看太尉大人给我的答复是否令我满意了。”
“你敢动我儿子?!”苏抚怒发冲冠,表情一时间变得狰狞可怖。
裴渊依旧轻描淡写,“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我不敢做的?”
苏抚轻蔑回应,“没看出来,忠正不阿的裴疏竟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儿子。”
“凭你也敢提起我父亲?!”一直波澜不惊的裴渊,终于还是被苏抚的这句话点燃了。下一刻,他已是不受控地伸出手去,死死扼住了苏抚的脖子,逼得苏抚朝后撞上了墙壁。
苏抚只觉得喉间紧致,想用力喘气却于事无补,挣扎了几番,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裴渊见眼前的老头已经面目赤红,这才动了动手指,松开了他,“我只问你,家父家兄是怎么死的?”
苏抚大喘了几口气,平静了情绪后,才缓缓道:“谁人不知,丞相与大将军是荣死沙场。”
“呵……太尉大人好能矫饰……”裴渊苦笑一声,伸出手指,直直指向苏抚的面庞,“是你,就是你暗调人马,在胥狼山下剿杀了我的父兄!”
苏抚听闻这句指责,却是出奇的冷静,“你既然已知真相,就该知那都是先皇的意思,老身只是奉皇命行事。”
“我父兄有什么错?我裴家满门忠烈,为东秦国鞠躬尽瘁,凭什么遭受这样对待!”一直压抑的痛苦再度袭来,裴渊捂着心口,难以自持。
苏抚依旧不留情面地冷言道,“你父兄有错,而且是大错!他们错在屡战屡胜,惹得夷胡五目和南津三国联手对抗东秦!先皇只有杀掉他们,才能化解其余三国的联合,保住东秦!”
“如果秦徽那么畏惧父兄的战绩,大可将他们削官剥爵,何必大开杀戒?!我裴家一腔热忱,就这么蒙冤错洒!”
“你挟持老身与犬子都没有用,这样的话,你还是以后去地下亲口跟先皇说吧。”
该得的答案都已得到,裴渊已能肯定他父兄的死因。他强定心绪,沉默良久过后,才继续开口,“太尉大人,你须得为我做一件事,我才会放苏衍归来。”
……
次日一早,睡得香甜的荀欢硬生生被太后揪了起来。
“早朝的时辰快到了,陛下还不快洗漱更衣?”
荀欢还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听闻早朝将至,立刻清醒了大半。在宫人的伺候下,她火速换好了龙袍,与太后一同起驾前往启辉殿。
殿下,朝臣们都已按位立好,随着一声上朝,他们有序地走进了殿中。
困意还在,荀欢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她忙掩住张开的嘴,蒙混过去。调整好姿态后,她伸手传来了王公公,瞧着王公公手中捧着的圣旨卷轴,她开口道,“列位爱卿,朕三思后,已拟定太傅人选。”
“陛下,老臣有事请奏——”
荀欢一看,又是苏抚率先说话了,她不禁头疼,心道:朕都在圣旨上写了你儿子的名字,不乖乖听完颁旨,啰嗦什么呀。
苏抚向殿中跨了一步,俯身开口,“老臣以为,太傅之位,当由右太子太傅裴渊上任。”
这下,整个启辉殿炸开了锅,很多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
“右太子太傅裴渊?他不是死了么?”
“这——太尉大人先前不是让我们力挺苏衍么?怎么现在又变成裴渊了?咱们要不要也跟风?”
“这还不明白?既然裴渊已死,太尉大人自然可以宽心地提起裴渊了。你没听说,咱们的小皇帝跟那裴渊感情多深?太尉这么做,肯定是故意的,一来博圣上欢心,二来太傅照样是他儿子苏衍。”
“原来如此啊,高人高人啊……”
底下朝臣如何议论,荀欢是一点听不清的,她只是自己心中嘀咕:苏抚这是吃错药了?
再放眼寻去,荀欢并没有找到苏衍的身影,难道这老头子轴劲儿上来了,连自己儿子都锁起来了?
一团混乱过后,苏抚又定定重复道,“老臣俯首百拜,恳请陛下封裴渊为太傅。”
荀欢差点就脱口要准了苏抚的新提议,然而冷静了片刻后,她开始琢磨,这当中是否有诈?想到裴渊叮嘱过她,让她千万不能跟别人提及他还活着,荀欢便咳了咳,人小鬼大地厉声问道,“大胆苏抚!裴渊已死,你这样上疏提议,难道是在戏弄朕?!”
苏抚颤巍巍地跪下,“老臣不敢,老臣斗胆启奏,裴渊并没有死。”
这下更是满殿哗然了,部分朝臣又开始议论纷纷:
“裴渊竟然没有死?!”
“如果裴渊真的没死,太尉大人就更不该这么上疏了!”
“谁知道太尉大人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也迷糊的很!”
荀欢也一时没了主意,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事实已被苏抚知道。她垂下目光,认真思索起来。如果按史书所说,裴渊是以太傅之位□□谗佞,那如果她不给他太傅之位呢?如果裴渊根本就不是太傅,接下来那些事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虽然情感上,她很希望在她停留在这儿的有限的时间内,可以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裴渊,可理智上,却似乎觉得这样任性不应该。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朝堂上又多了许多别的声音。
开始有朝臣站出来,也发声支持裴渊,甚至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出若干理由。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上疏提议命裴渊为太傅。这当中,有些人是裴家的故交,有些则是盲目跟着苏抚的意思行事。不管怎样,两方势力却莫名其妙地扭成了一股力量,且这力量要比之前提议苏衍的更加壮大。荀欢扶额长叹,心里是万般复杂。
然而这时,苏抚太高声音,力压群臣,说道,“陛下,裴渊的确没有死,他此刻就在殿中!”
什么?!荀欢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裴渊现在就立在殿中??
人群也躁动起来,很快,裴渊就从朝臣队列的末尾,走上前来,深俯跪下对着秦翊行了大礼。
“微臣裴渊,叩见圣上。”
荀欢望着他,心里的鼓当当敲了起来,她颤抖着问道,“裴卿,你——怎么看?”
裴渊恭敬回道,“臣不才,却愿效裴氏先人,效忠皇室,效忠陛下。”
他只有寥寥数语,意思却无比清晰。荀欢不是傻子,她听得出,裴渊的意思是他愿意成为太傅。
可为什么事情会如此蹊跷,就算裴渊想做太傅,苏抚也不该支持他啊。她原以为他想让裴渊回宫述职,会遭遇重重险阻,却想不到一切竟然如此水到渠成?
沉思良久过后,她终于拍案,止住了殿上的这场闹剧。
“列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圣意已决,且圣旨已经拟好存档,不能更改。王公公,宣旨吧——”她挥手示意,却在同时垂下了目光,她不敢迎上裴渊的注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如此公然地违背了裴渊的意思吧……
苏衍不在场,苏抚只好替苏衍接了旨。
于是,就如那片竹简背面朝上预示的那样,苏衍成为了太傅。
又议了少许其他的事情后,早朝散去。众朝臣纷纷离殿,只有裴渊还立在原地。
荀欢先众人一步退朝,此刻正躲在厚厚的帷幕之后,偷偷打量着裴渊的神色。若是换了平时,她一定会奔将上去,扑到他的怀里。可是此刻,她有些害怕了,因为她辜负了裴渊。
望着裴渊有些淡漠的神情,她终于明白了那个词,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