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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放榜,一大早贡院门口就挤满了人,有心急的举子,有举子的家人下仆,有拿着锣绑着红绸准备跑腿报喜得赏钱的人,当然也少不了榜下捉婿的家丁。
等待的举子们心情也种种不一,有焦急的就有淡定的,就是淡定也有名落孙山的淡定和笃定榜上有名的淡定。
镇国公府,正院后面的小院住着三房的大少爷柳琅夫妻两,柳琅嫡子长孙又自小喜欢读书是柳母眼里孙子辈的第一得意人,以荫监身份进的国子监,只考了一次就中了举人,只是考进士出了差错,两次都不得中,按说现在科举两次不中也是正常。
偏偏五房的柳珣隔空出世,说要科举就回老家从童生考起,一路顺风顺水,再逢一年春闱,就能和他一起入贡院。
柳琅出了贡院就病倒了,那三天噩梦一样空白,他知晓不好。再看柳珣意气风发,心里也坐下病,竟是一病不起了。
秦氏小心的进来,看床上柳琅双目睁着,“大郎起的这样早?”
“今天是放榜吧!”柳琅虚弱的说道,他哪是起的早,他是昨夜一夜没睡。
秦氏欢快的说,“是呢,早早打发人去守着了,大郎高中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
柳琅虚弱的笑,这次会榜上有名吗?
五房所在的木兰院,正房里的五老爷柳梁穿着褐色常服,在室内绕圈走,他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公子哥,人到中年开始有点发福,虽圆头大耳将军肚,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让人觉得像弥勒佛一样可亲有福气。此刻他哪有不动如山的定力,时不时冲到门口朝外张望着。今天是春闱放榜,特意告假一天在家等儿子的消息,乍暖还寒的春天,他愣是擦汗湿了三条汗巾。
“老爷,你就坐下来等吧。转的我的头都晕了。”乔氏也心急,但是看柳梁这么着急,她得先钳制一下,能中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考不中,也不能让自责的儿子因为他爹的态度更伤心。
柳梁听夫人的话坐下,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左右没看见今天最重要的人就问,“儿子呢?”
“昨天老太太说免了他今天的问安,我就没让人去叫他,由他多睡一会。”乔氏说,为了让儿子多睡一会,她可是让人用布把卧房的窗户都围着,柳珣自小随意,为了科考,可是三更睡,五更起,整整三年。现在能松快点,乔氏自然希望他能睡到自然醒。
“他还睡的着,这心宽也不知道像谁?”柳梁碎碎道。
“像谁?还不是像老爷?”乔氏嗔道。第一次面圣都不紧张的人还说儿子心宽,天知道当时他就只是个小五品京官儿,南门口掉块砖下来能砸一大片的那种。
“中了,中了。”狂喜的声音从远飘近,是得得儿,一早就去看榜了,和老爷的小厮一起去的,那人从榜尾开始看,得得儿从榜首开始看,看不了几行就看到他家少爷的名字,仔细看了几次,河州举子柳珣。没错哒。
得得儿一蹦老高,太过高兴都忘记是自己骑马来的,就两条腿跑回去,从黑油门进去就一路喊着中了中了,喜气洋洋。
柳梁听见声音就走到门口。乔氏紧跟其后,得得儿都没进正堂,在阶梯下就跪下了,“老爷,太太,少爷中了。”
“真中了?看仔细了?”柳梁激动的问。
“看仔细了,一榜第十名,河州举子柳珣。”得得儿欢喜的说。
“快,快,挂鞭炮。”柳梁喜的眼都眯了不见,“赏,赏,通通有赏。”
一众下人跪了一地贺喜,“院子里所有人加三个月月钱,今天加菜,所有人加一身春衣。少爷院里伺候的人翻倍。”乔氏闻听喜讯后双手合十感谢上天后随即喜洋洋的说,招手让她的陪房起来,“去把准备好的红线铜板搬出来,来道喜的人人有份。”
狂喜过后柳梁想到这好消息儿子还不知道,急冲冲就往儿子院子跑去,乔氏连忙跟上,下人们就眼睁睁看着老爷夫人这样没形象的跑了,“都愣着干嘛,赶紧起来,这是大喜事,都警醒点,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尤大家的说。
柳珣手里搂着枕头,脚架在被子上兀自睡的脸红扑扑的,房门被强盗破门一样撞开后他惊醒,还没开口喊得得儿,就被他爹一抄手从被子下挖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可给你爹长脸了。”
柳珣一脸茫然,乔氏到底心疼儿子,拍打柳梁,“你吓着儿子了。”得得儿端着热水进来,乔氏亲自拧了帕子给柳珣净脸,还未说话眼泪就脱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儿高中了,娘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我考上了?”柳珣才回过神来,他发自内心的喜笑颜开道,“这是好事,娘你怎么哭了。”
“这是高兴的。”乔氏端详着他的脸,“我儿子出身公府,生的英俊,为人大方,如今又是高中进士,再没有比我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柳珣笑开了眉道,“还是有比我更优秀的,比如柳璟。”
“臭小子。”柳梁笑着敲他的头,他们父子并不如常见的富贵父子,倒和平常父子一样无话不说亲密有加,“起来换衣服,等会你祖母要叫你了。”
“大哥中了吗?”柳珣边在乔氏的帮助下更衣边问。
柳梁闻言皱眉,“我没问,得得儿,得得儿~~”得得儿头一个回来报喜,柳梁顺手就扔了一个荷包赏他,此刻他正在外间数着荷包里的东西,是老爷外出用的荷包,有银锭子也有银票,发了一笔小财的得得儿乐滋滋的,听到屋内有人叫,把荷包往怀里一揣,颠颠儿的进去。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爷高中了一榜第十名,来日殿试扬名,金榜题名状元游街。”得得儿一进来先对少爷贺喜说着吉祥话。
“说的好,赏。”柳梁高兴的说。
乔氏笑着偏头,她的大丫鬟拿出一个包裹给得得儿,得得儿正笑着,柳珣问他,“你去看榜,可见着大少爷的名字?”
得得儿笑声一顿,“我和尤大哥一起去的,他从后看,我从前看,我看到少爷的名字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路跑回来了,后面的我也没见着。”
“啧啧,要你何用。”柳珣说。
这时尤大家的从门口进来,“我家那个回来了,想给少爷报喜。”
“这报喜的事还要通报什么,进来就是。”柳梁说,等尤大进来,他笑着点着他的鼻子说,“你个老腿,我特意给你个讨好的差事,你还跑不赢人家小年轻。”
“我看见得得儿高兴的样子,知道少爷肯定是榜上有名,本也是归心似箭,想到少爷也许想知道榜上还有谁,就把榜都看完了再回来。”尤大端端正正朝柳珣跪下,磕头大拜,“恭喜少爷高中,一榜第十名,耀祖扬宗。”
“尤大哥快起来。”柳珣等他一拜后亲自上前把尤大扶起来,“下次莫要如此了。”
“这可是头等的喜事,柳家五代出了两个国公,一个辅国将军,一个贵妃,可正儿八经的进士,少爷你可是头一个。”尤大说说,“这可得回河州老宅开祖祠告慰先人。”
柳珣面色一淡,“大哥不曾中?”
尤大沉默的摇摇头。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柳梁拍大腿打破僵持,“他考不中来年再考就是,难道他没考中就不准我儿子考中了。”
“珣儿,咱们该庆祝庆祝,该喝酒喝酒,一榜十名,我儿说不定真能弄个三甲当当。”柳梁笑说。
“老爷,侯爷请你去正堂,敲锣打鼓的人来报喜了,侯爷让开了主侧门进来。”院子里有人说。
“就来。”柳梁应声道,对乔氏说,“夫人,也送些红线铜板到正门那,侯夫人大概也没准备多少,咱们自家儿子的喜事,花多少钱都高兴。”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小气。”乔氏嗔道,见柳梁不准备更衣就起身就道,“还是换身衣服再去吧。”
柳梁看着儿子,曾经的娇气包如今也已经身高和他持平,如果这个时候柳璟也在,他就再没有什么憾事了,柳梁握着柳珣的肩说,“我有这么一个儿子,不需要穿什么新衣华服。”
京城郊外南山寺,前头古刹大佛,檀香缭绕,钟鼓声合着念经声,后头是居客小院,一样的禅房,一样的竹林,竹林深处八角亭,两人正在对弈,一个玉面和尚,一个青衣儒士,和尚持棋吃子,“今日仿佛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含章确实好定力。”
“凡事已尽全力,结果如何,又有什么重要。”儒士说道。他看面相不过二十出头,却别有一股沉稳,两鬓刀裁,剑眉斜飞,点漆朗目,山根宽厚,梁高不露骨,无情薄唇,不笑时如冰锐利,一笑起来又变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少爷,少爷。”小厮青袖的声音从远而近,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少爷中了,一榜第一名,少爷中了会元。”
玉面和尚淡定的把手里的棋子往已经成颓势的棋盘上一扔,“恭喜杨居士,如此定力,原来早已胸有成竹。”
杨峤微笑着把棋盘复位,把捣乱的棋子一一捡出,“棋盘既然起了,就把它下完,堂堂南山寺和尚,如此小气可是不好。”
“我不过是个游方和尚,恰好在南山寺挂单,被你闻风赶来,我就这么点好东西你是一点都不想给我留。”玉面和尚叫苦道。
“既然决定做个和尚,就得默守清规,酒这阿堵物就让我这个尘世中人帮你吧。”杨峤往京城方向看了一眼。“以后便是你想我来,怕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他的抱负,终将在那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