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惟有饮者留其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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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拒绝了永王, 惊讶到了许多人,或许在他们眼中, 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 应该紧紧抓住才是。

    才貌兼其一身的宗六娘子原应与大唐才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未想到如此一个佳人,在他眼中, 竟也抵不过他相伴十几载的夫人, 不过李白倒也因此被人传成情圣一般的人物, 在其他待嫁的女儿眼中, 既有才,又有貌,最重要的竟还如此专一钟情, 即便出身不好, 与这些优点相比, 倒也不足为道了。

    如此, 李白和许萱便成了闻名遐迩的一对璧人。

    不过, 李白的妻子本就是宰相的孙女,却还能吸引到另一位宰相的孙女,着实令许多人羡慕又妒忌。

    天宝二年, 安史之乱爆发, 时间整整提前了十二年, 许萱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又离长安甚远, 道听途说的一些事情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永王在此时再次邀请李白入幕, 李白这回毫不犹豫,果断的拒绝了永王,他对许萱的话当然是深信不疑,即便后来有差错,他也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只是宗兰在听说李白的决定之后,说了一句:“若是最后得胜的是永王,李白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李白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看向一旁正在教李伯禽写字的许萱,眼神温柔的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时光静好,他又何必理会那些繁杂事务?这么多年了,他似乎才幡然醒悟,索性还不算太晚。

    李白走上前将赖在许萱身上撒娇的儿子拉开,不悦道:“你今年都已经十一岁了,已经是个男人了,还整日里赖在你母亲怀里撒娇,成何体统!况且你母亲如今刚有身孕,万不可如此粗鲁。”

    这几年李白对他的态度已然比小时好了很多,故而李伯禽如今也没有十分怕他了,笑道:“是,孩儿记住了。”

    李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拿他没有办法,知道他若是一眼没有瞧见,或是不在的时候,李伯禽还是会黏许萱黏的很紧。

    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忙碌的做着什么,杜甫此时也正处于李白当年最是抑郁不得志的时候,哀叹国运逐渐凋零,他们偶然传信之间,能发现现在的杜甫越来越像当年在长安时的他了。

    李白没有安慰他,也知道他此时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在经历种种失望和绝望之后,看透事物的本质,渐渐的将整颗心平复下来,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写一些感慨唏嘘的诗罢了。

    是年夏,永王率军直取会稽,不久便败北,一时间支持永王的许多大臣和幕僚全部锒铛入狱,李白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对一旁做着小衣裳的许萱道:“多亏娘子当年的指点啊,不然如今让我入狱,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子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女儿。”

    许萱闻言哭笑不得:“好像伯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似的,你又怎知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

    李白当年陪着许萱生产,亲眼见证了那个痛苦的历程,自然心痛不已,便不想让许萱再生了,然而许萱却说儿女双全,才是一个“好”字,两人意见不统一,只说随缘去吧,于是不久之后,许萱便被把出了喜脉。

    李白喜忧参半,仍然十分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外面乱成一团,他满眼满心都是许萱和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儿,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更希望这个孩子会是个女儿了,若是生的像许萱,那是最好不过了。

    许萱还怕有了这个小的,会让大儿子心生委屈,怕日后更加不得宠,但没想到李伯禽却懂事的说:“希望妹妹出生以后,父亲待她比待我更好些。”

    这让许萱更加怕亏欠了大儿子,只要小的有的东西,也绝不能少了大的,于是她现在做衣裳,不光是给未出世的小家伙做,也有李伯禽的份,只是如此忙碌下来,却没有李白的了。

    宗家似乎曾在背后给永王悄悄出谋划策,如今永王败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但圣人心里清楚,如今也是逐渐没落,自然也是个人走茶凉的下场了,和当年的许家大致相同。

    李白和许萱只将一些事情当做故事听听,听得多了,便觉枯燥无趣,最后决定还是回安陆去了,安禄山谋反,起兵攻打,之间最遭殃的还是平民百姓,宋州这边也难免会殃及一些,人心惶惶,每日里出门,看到的便是行人匆匆而过,几乎都躲在家中,生怕遭了鱼池之殃,所以要走的话,还是早一些的好。

    两人决定临走前在这里买些当地的吃食带回去,给许氏夫妇也带些礼物,走至枫叶林时,忽然便停下了脚步,许萱感叹道:“怕是最后一次看它们了。”

    李白却道:“安陆亦有安陆的美处,说起来,我一直都很想我们的石室,等夏天到了,便和父亲母亲一起搬过去住。”

    许萱应了一声,一抬头,忽而就看到了站在对面不远处的宗兰,恍然间,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偶遇”,只怕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巧遇了。

    李白冲她点了点头,便要揽着许萱径直而去。

    在错身之时,宗兰忽然开口道:“你赢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许萱却听明白了,她微微皱眉:“我从未和你比过什么。”

    宗兰身子一僵,脸色更加苍白,她忽而笑了一下:“永王是没有做那个位置的福分,他空有志气,一点智谋都没有,但是,若李郎当初愿意相助,如今是否又是另一个结果呢?”

    许萱还未答话,李白已经不耐烦道:“即便永王今日胜了,也只会让这个国家分崩离析的更加快罢了,或许宗六娘子还觉得现在的时局不够乱?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宗兰梗住,她仍是不甘心的,转过头看着李白冷峻的侧颜,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比几年前还要吸引人,她刚抬脚欲走近两步,忽而看到许萱隆起的腹部,眼神一凝,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见她没有在说话,李白也未道一声别,便如未曾见过她这个人一般,小心翼翼的扶着许萱离去了。

    宗兰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李白了。

    在此地居住的时间是最久的,要搬起家来还真的收拾了很多的东西,许萱情绪复杂的看着自己待过的每一个地方,偶尔伸手摸上一摸,这就要走了,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来了,这样想,还真的有点不舍得。

    李白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若是想来看看了,直接来便是,反正离得也不远。”

    许萱点点头,她总觉得,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

    他们能够选择回来,许氏夫妇自然是最高兴的,先是问了许萱胎气如何,而后拉着李伯禽又是好一通打量,就连向来冷漠的许自正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悄悄拭了泪水,道:“你们愿意归家,这是最好了,我和你们母亲也不知道还能活个多少年,能再帮你们照料一下孩子,也算是尽了最后的力气了。”

    听到这样的话,许萱也难免不伤感,又是孕期,忍不住抱着许夫人哭了起来,不料许夫人却是里面最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她瞪了许自正一眼,埋怨道:“这全家团圆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就觉得年纪越大,身体却比以前更好一些了,想来是听见我们外孙越来越有出息,还有个小家伙要来临,现在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必须多活好几年,不哭了啊,哭多了对孩子不好的。”

    听见母亲身体好,许萱宽慰了一些,一群人刚要进门回家说话,忽而听到街上传来几声官兵的胡喝声,以及一些妇孺的哭喊声。

    “这是发生了何事?”李白问道。

    许自正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女儿,道:“去年不是李林甫被杨国忠密告谋反了么?彭允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李林甫被斩,家产全部抄没,子孙流放,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不,长安城里派人将他的家眷全都卖了,老的老,小的小......你们不知道,之前彭允在长安成了李林甫身边的红人的时候,有多少人巴结他们家,那段时间,他们家里在安陆可是横着走的,现在......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不错了。”

    许萱唏嘘道:“真是人生无常,人永远都猜不到他的下场结局是怎样的......不过李林甫在圣人面前如此得意,怎么会想不通谋反呢?这不大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啊?”

    李白道:“定是杨国忠诬告,先拿掉这块绊脚石,圣人最器重便是他了,他自己谋反的路也更平坦一些。”

    许自正又看了那边一眼,道:“罢了,人各有命,我们回自己家安生的过我们的小日子,便足够了。”

    这话深得李白之心,忙恭敬的跟在岳父身后,这么多年来,无论许家盛与衰,李白对许自正的态度,永远都是尊重和敬爱,从未有过一丝的偏差,故而即便李白如今仍是一介白身,许自正对自己这个婿郎,还是非常满意的。

    许萱回头悄悄和李白换了一个眼神,那其中夹杂着经历了众多事情后对彼此更加珍惜爱护的柔情,长安已不再是原来的长安,安陆也变的不如以前,一些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唯有他们二人一直一起,对彼此的感情,和最初的心,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