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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出现得让人措不及防,令仪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座上占了孤的车驾。”
息何说得理所当然,“臣与殿下,不分彼此。”
岂止是厚颜无耻,令仪皱眉,“孤是去河东道赈灾,座上莫要胡闹。”
息何眉眼如春风舒展,“臣没有胡闹,臣得了一种怪病,一日不见殿下便心慌气喘,臣觉得臣离不开殿下了,需要时时与殿下待在一处才能够好。”
说着便倚在软枕上,好心地替令仪腾了个空座,拍了拍,“殿下请坐。”
他功力更加高深了,令仪自知不敌,默了片刻后便撤了手,转身对东阳吩咐,“替孤备马。”
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撩开帘子来问,“多谢殿下体恤。”
令仪咬了咬牙,“座上不必客气。”转头不再理会他,等到东阳差人牵来马匹时候,她听东阳有些焦虑地问,“殿下,奴方才看得不太真切,车里的人是如叙郎君么?他不是同萧管事私奔了么,怎么这会儿又回来寻殿下了?”
她把拳一握,“奴知道了!定是那萧管事始乱终弃,半道反悔不愿意同如叙郎君远走高飞,如叙郎君没了办法,又只能回来投奔殿下。”越说越慷慨激昂,“殿下,他这是把您当垫底的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可不能被他给骗了!如叙郎君虽然长得好看,但裴将军也没差到哪儿去呀!”
车内车外的人俱是愣住了,令仪皱眉,“他与长舜并不相同。”
说完便翻身上马,让东阳坐上去绕路先将车驾赶至城郊等着她,东阳很是不情不愿,最终还是照做了。押运赈灾的粮草与物资需要有军队随行,领兵的人正好是裴英,群臣与将士在城门内等候许久,才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蜀华公主。
冬日的长安清晨总是被薄雾笼罩,公主未坐车銮,只身骑在骏马上疾驰而来。晨光穿透薄雾将她衣袂上银线绣成的白泽兽纹照亮,古籍中趋吉避凶的神兽腾云驾雾,她年轻的眉眼在金芒中熠熠生辉。蹄声落定,她收缰踩镫,下马跪拜,对城楼上的皇帝启唇朗声道:“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若不是要安排息何随行的事情,她应当是更早一些时候到的,但就算是现在才来,也未逾时,皇帝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令仪衣袂飞扬的模样,眼眶有些发涩,但帝王之尊负在他肩上,他只能将涩意生生压了下去,他道了声无妨,拿出了身为帝王的威严,“河东此行,须不负朕之所望。”
“儿臣不敢,”她伏跪在地上,“愿大业昌盛,愿父皇福寿绵长。”
不算是隆重的送别,也没人看重这位才从蜀地回来的公主,赈灾这门差事,虽说是有丰厚的油水可捞,但河东是出了名的贫瘠,再加之天寒路冻,没人想去受这个苦,只冷眼看着令仪骑马远去,心想她莫要冻死在河东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倒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在百官散去后向她遥遥作揖,“河东路远,殿下务必珍重。”
珍重是必须的,只是令仪现在更多的是焦躁,出了长安后东阳驱着轩车赶来,一面高摇着手一面喊道:“殿下,等等奴!”
于是现在众人皆知她去赈灾还带了位府中的郎君,被传入御史台那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添油加醋地好好参上她几本。
裴英的面色更是精彩,他对那驾轩车视若仇敌,眼神里似能飞出刀子来,将轩车并着坐在里面的人一同扎得遍体鳞伤。
他与令仪并肩同骑,皱眉问她,“阿蔷,你怎么把那人也带来了?”
那人这二字不满又不屑,令仪笑了笑,“河东道正是他故里,故里有难,他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愿抚了他的意。”
话里那零星半点的宠溺让裴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夜间时息何又从窗口翻入她房间的时候,似笑非笑地问她,“臣什么时候告诉过殿下臣的故里是在河东道的?”
“难道不是么?”
她正在烛灯下临着字帖,听见窗口的动静头也不抬,除了他再无旁人,他含笑凑了过来,念出她临的那一句话,“游子心所系……”
后一句她停笔顿住了,染了墨的毫尖在笔洗中涤荡,墨色就一圈一圈地晕开,息何的声音有些愉悦,“是,臣的故里确实是在河东道,当年被国师寻得,亦是在那里。”
那年河东道还是受了雪灾,路边尽是冻死骨。他是河东人士这一点晓得的人不多,但是只要用了心思去打听,也还是能打听到的。她在意他的过往,这令息何尤为欢喜,无论她是出于何种心思,她总算是将他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令仪打了个呵欠,神色懒散,她早松了发髻,长发如数挽在一侧,显得温软而散漫,她挑起眉看他,“座上让孤很是难办呢,这下更是坐实了孤好男色的名声,即便是身负皇命也不忘寻欢作乐,日后被御史台参去父皇那里,遭罪的可是孤。”
“这样不好?”息何捡起她搁放下的笔,“人无完人,殿下在蜀地是碌碌无为的一介庸人,一回长安便大展拳脚,这才会教人起疑。臣为殿下添一些缺憾,好让殿下在旁人眼中显得有机可乘,这样才不会让人觉得殿下危及到了他们。”
他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的话,说来也当是这样,人之所以为人,其性情里必定会有些缺憾,譬如令姝的骄纵,皇帝的多疑,皇后的善妒,并非所有人都是远离红尘俗世的仙人,花落风气都会惹人感怀,她若是表现的太过完美,必定会引起旁人的嫉妒与疑虑。
倒不如造出一个癖好来,正好眼前有个绝佳的人选,息何笑道,“况且臣离开河东道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然而河东道的灾情远比节度使所呈报的要严重得多,才踏入河东道的地界,凛冽的寒风就从车帘隙缝间吹了进来,息何略略掀开车帘去看,就看到漫天风雪中令仪的身影,遗世独立。道口间设了关卡,派有重兵把守,将领看到令仪与随行军队的到来,立马上前来向她行礼,“参见殿下。”
“郑将军请起,”她虚抬了手,看向关卡那头,“这是怎么回事?”
将领名为郑起,是地地道道的河东人士,皮肤黝黑,生得浓眉大眼,很是憨实的模样,他对令仪抱拳,“回禀殿下,河东灾民蜂拥而至,欲入关内避难,明府下令让末将把手好城门,不允这些难民随意进出。”
令仪皱眉,“若不让灾民入城,那他们又有何处可供休憩,时节本就严寒,是要活生生让人冻死在城外?”
她怒时的带着骇人的厉色,赵起有口难言,“这是明府大人的意思,末将也只能听从……”
往实里讲,河东当属他故里,河东的灾民都能算作是他老乡,若不是要遵从顾明府的指令,他早就开了城门,降雪这么多天来,冷得鬼也寒颤,谁知道外面冻死了多少人,是不是尸骨累积成山,这些都不是他们要管的事情。只能知道的是这些灾民慌不择路逃来,早被饥寒折磨得理智全无,要是放入城中来后果不堪设想,蒲州小小地界怎么纳得下人数这样众多的灾民,只能把他们拒之门外了。
赵起看她眉头越皱越紧,以为她是在担忧无法出城的事情,立马进言,“殿下不必担心,稍后末将便让人替殿下开道,不会耽误殿下的行程。”
她咬唇不言,只能由裴英开口,风雪中将军大氅紧拥,沉声道,“有劳了。”
哪里赶受这一句有劳,这一列都是从长安来的人,身负皇命,往河东州府押送赈灾物资的,赵起也有满腔忧国忧民的心思,转头便朝戊守在城门前的将士喝道:“开城门!”
风雪越发大了,赵起要提足了劲儿才能不使自己的声音被这寒风吞没,封闭的城门缓缓被拉开,发出古旧的吱呀声,艰涩而绵长,令仪站在凛冽的风中,寒意覆盖了她的眉睫,城门越敞越开,赵起的神色便越发戒备森严。
他咬了咬牙,对令仪道,“殿下还是入车内去罢,暴民太多,恐伤及殿下。”
裴英也道,“也是,阿蔷,你回轩车里去。”
却得到了她毫不犹疑地回拒,她背脊笔直,微微扬起了下颌,“孤就在这里,等着赵将军替孤开道。”
赵起额前渗出冷汗,转瞬就是冰冷一片,他躬首,“末将领命。”
城门大开,令仪抿着唇往前看去,看见的那一双双眼中尽是冰冷的绝望,突然人群中暴发出激动的呼声,“城门开了!大家快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