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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作性嗜睡症是真实存在的。
唐果去年看过一篇新闻报道,英国一个18岁女孩随时随地都能秒睡,该症状从她8岁就开始伴随。
她当时感到好奇,特地上网搜索,做过一些了解。
通常情况下,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渴睡意识,但睡眠机制出现异常后,意志无法支配,睡眠发作时就会抑制不住,随时突然睡倒。
不过,和她情况明显不太一样。
发作性嗜睡症,一天会发作数次,每次时间都较短,入睡不深,易唤醒。
而她刚好相反,入睡极深,深到都能飞出去变成玩具熊,时间极长,长到一整个黑夜都孤单地属于熊。
她想起福克斯奇幻电影,《博物馆奇妙夜》,每到夜间,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所有陈列都会苏醒为活人和活物,朝阳升起,又会全部各就各位,变成原有模样。
他们活过来,是因为有一块神奇的复活黄金碑。
可她呢,她什么也没有……
哦不对,也有的,她有一堆霉运。
*
正式工作的第二天就无事可做,唐果感到非常不适应。
辞职回苏州的这两个月里,她有接一些翻译私活,来北京前刚好全部忙完。最近因为身体异常,没敢接活,害怕约好时间却不能定时完稿。
她现在是真闲,真真闲。
想起昨晚马车说的眼药水,反正也无所事事,她背上包,出门找药店。
不管谁救谁,都得泡在水里,万一他感冒了呢。
思及此,又防患于未然地,买好一堆感冒药啊退烧药啊消炎药啊等等药。
老板心情好得不得了,二话没说,主动送她一只白色透明的塑料药箱。
唐果仔仔细细装好,拎着药箱往回走,顺便,找到一家书店,挑选两本书带回酒店。
其实她衣服带够了,并不需要买,知道是来哈尔滨,她肯定会事先查看好天气的。
他主动提出买衣服送她,真的好意外好意外。
他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好老板,可她却不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员工。
与他对比,高下立现。
唐果,你肯定令他失望了……
*
晚上收工,天色早已黑透。
后天补拍水下戏,几个主演都被约去一间当地酒楼的大包厢里,以酒致谢。
马车被莫愁予提前放回来,让他叫上唐果,共同解决晚餐。
马车心里有事,随口答应,一时没想起唐果昨晚才打过招呼“减肥不吃”。走到半路想起来,心情更是复杂,胡乱抓抓后脑,越想越烦。
早上第一场戏,不是在后来的那个临时搭建的摄影棚,而是在一家租用的滑雪场。
滑雪场都已在天气暖和后,逐个闭门营业。这家也是。但不妨碍剧组造景拍摄。
场景受限,房车开不到跟前,需要什么都得自己回去取,马车一个人来来回回,顾这头,顾不上那头,兵荒马乱急得一身汗。
再加上,昨晚临睡前和北京的同事聊天,知晓唐果来当助理,纯粹抱的是小女生追偶像的心理。
怨气不知不觉越积越深,那股愤青的劲儿没能控制住,将她皇亲国戚的身份忘到九霄云外。
后来被寒风那么一吹,唐果抛出的“发作性嗜睡症”把他雷倒了,自己的那些浑话也把他弄懵了。
之前就一直在猜测她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万一要是装的呢?
他早上那个态度,这妹妹心里生出点儿反感,不得给他直接往京城告御状啊!
烦,烦透了,整个白天都在烦这事。
她后来突然和他胡扯什么“发作性嗜睡症”,能耍小聪明,为怠工找借口,这种人会是真傻?
马车觉得这次他算是一跟头栽了,不怕遇到关系户,怕只怕,遇到这种心机小公举……
晚饭不吃,水果吃吗?
马车决定亡羊补牢,和小公举修补一下断开的裂痕。
结果,拎着大袋水果前去找她,再一次,敲房门无人回应,打电话无人接听……
哎哟喂我的糖果小公举,您的嗜睡症又发作了哟?
*
无酒不成席,何况又是刻意撺掇的一桌,举杯豪饮,觥筹交错,一顿饭结束,两三个小时已过。
莫愁予额抵门扉,站在唐果房间外,叩响房门。
他是有点累了,有点醉了,可头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完全是酒精作祟,人就在身边,却一天一夜未见着,想念成瘾,瘾如火,火一旦点燃,只会在空气中越烧越旺。
心底积聚多年的不甘和执念便是最好的燃料,熄不灭,或者更准确点,不想熄灭。
难得的醉酒机会,为何不用?
就只是想在临睡前见一见她,一眼、两眼……或者更多。
他向来了解自身需要,也了解和她之间存在的问题。
要稳,急不得,心急会吓到她。
三叩一顿,无动静,无回应,死寂一般。
有时候,直觉不由分说,迎面直击,就是让你心头生出不安,才肯罢休。
背后不时有人经过,羽绒服宽松且长,盖到膝窝,如同一面屏障,将倚在门边,低头拨号的他,罩在门侧阴影里。
电话那头,马车接听迅速:“喂,予哥,你回来了么?”
“唐果在哪?”
话题来得太猝不及防,马车当头一懵:“……应该是又睡了,我回来的时候敲过她房门,没理我。”
“应该?”语调微扬,喃喃的,声低且沉。
马车心一紧,分不清他是在质疑工作,还是在担心安全。唐果的鬼借口他不想说,太荒谬,他这时候背地吐露,不像在说明情况,更像是在嚼舌根,予哥不喜身边人窝里斗不和睦,他认识他,比晓如姐认识他时间还长,有些最基本的东西,他还是了解的。
“呃……应该吧……”他婉转着来,“昨晚晓如姐不也说,她睡觉早么。”
沉默。
静得可怕。
马车不由问:“予哥,你现在——”
话落一半,被打断:“打给酒店客服,告诉他们1607的客人有异常情况,让他们过来开门。”
*
马车行动迅速,口齿伶俐,打完电话就马不停蹄奔下楼,站到莫愁予身后。
“予哥,什么情况啊这是?真出事了?我上午还接到她电话,她还说要来片场找我们。”
酒店灯火通明,橘黄光晕向南北延展,墙壁上角,落下一簇簇窗花般的光影。
口罩一半留在耳后,一半垂落。
莫愁予喉结滚动,隐忍着情绪:“她还说了什么?”
那双粉丝公认的电眼,狭长深邃,瞳仁极黑,平常和人对视,或多或少都透出几分漫不经心,不觉凌厉,甚至在迷妹眼中,满满都是荷尔蒙,都是落拓和松散。
除了工作,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认真起来,就算心情不佳,眼底也依然清凌。不像此刻,马车被他蓦然一望,仿佛看到一片浑浊海域,深静无边的海平面上,波涛暗涌。
又是这副眼神,前几天在片场看了眼手机,也是这样,忽然间风云变色,吓得他都不敢靠近。
马车惶惶然。
虽然他平时无收敛,爱耍贫,爱逗趣,也有胆子为自己争取利益,可那都是在了解予哥不会生气的基础上,长久养成的一系列放松举动。
眼下这种非常态情形,不在他理解范围内,别说继续隐瞒了,他连个屁都不敢打着节拍放。
“说……”忍不住吞咽,“她说她有发作性嗜睡症,什么睡眠觉醒中枢……功能出现问题。”
马车挠挠头,让他一个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碰过书本的人,复述她那一堆神经医学诊断,简直比说天书还难。
“予哥,真有这种病么?”他还是无法相信。
结果,回答他的又是沉默。
客服很快通知客房部,客房部经理通过对讲机被惊动,带人匆忙赶来,看见莫愁予,愣了一愣,得知里面住的是其助理,不再存疑,拿出备用房卡。
什么情况,一探便知。
屋里没点灯,黑乎乎。
房门推到最大,走廊灯光越过众人,率先刺破黑暗,映照出可视范围内的布景陈设。
经理手伸至墙边,打开灯。
而这时,莫愁予刚好已经跨步到床边。
马车紧随其后,然后是客房部经理、楼层服务人员……
唐果裹紧被子,睡颜安静,室内温度调得过高,面色透几分红润,额头沁一丝薄汗。
仔细看,耳朵里还塞一对耳机,此刻,微微朝外漏音,声还挺大。
情绪渐平,那么点本就可以忽略的醉意,也早在直觉突降时全都清醒。莫愁予俯身为她摘下耳机,白净水灵的一张小脸近在眼前,能听见她平缓稳定的呼吸。
发作性嗜睡症?
他眉头轻拧。什么时候的事?
*
耳机是唐果故意戴上的,音量也是她故意调高的,她怕的就是,万一真开门进去查看,叫不醒,也摇不醒,他们会把她当昏睡处理,紧急送医院。
她想通过耳机证明,她睡觉很沉的,放心吧放心吧,真没事。
唐果熊坐在床头,小短手托腮,时不时,在昏暗中,抬头看向门外。
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还在拍戏?
见惯明星表面的无限风光,近身旁观一下,却发现,浮华表象,一切皆是虚妄。
所谓光鲜,都是努力付出,赢得的回报。
她为他心疼,也为他骄傲。
许久后,他终于回来。
唐果保持应有的状态,挺尸中。
“陈伯伯,我是小予。”他立在窗边打电话,恭谨有礼,“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
小予,小予……
唐果微微有些愣神。
东窗事发前的那个暑假,她谎称和朋友一起报学习班,每个周末都到他奶奶家去,给他补课。
没办法,他高一一年学习都太不用心,两人说好大学不异地的,她想去北京,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成绩飞速上升,但距离她梦想的大学,还是差很大距离。
她觉得,好像隐隐猜到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询问,索性就帮他补习,把以前漏掉的知识点都一个个拾起来。
他奶奶喊他叻仔,夸他聪明,可惜没把聪明用在学习上。
老太太还感叹:不过倒是聪明地追来一个小媳妇,有小媳妇管着,终于肯学习了。
她皮薄害羞,把头埋在课本,不好意思抬眼,手藏在桌子底下,狂捏他。
他帮忙哄老太太出去:“奶奶,小媳妇要开始管我学习了。”
老太太笑声朗朗。
她继续捏他手。
老太太走出房间,又退回来,从门缝里探出头,故意两个人一起逗:“果果,奶奶告诉你一件事,小予早上不肯起床,我就喊你名字,你比闹钟还管用。”
“……”
终于不是只有她脸红红、耳红红了。
……
唐果悄悄侧转脑袋,想要去看他。
奈何脸太大,转不过去。
几步之外,莫愁予出声询问:“您接触过发作性嗜睡症的病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