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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隔壁。
银庞看着镜中情形, 虽不见归彦幻象但也猜得七七八八,他双手握紧又放开。
“魔气自毁。”他转头问鹿戈,“你说这人族是不是脑子有恙。”
“遇仇人非是除之而后快, 而是要自毁。此人族确是脑子有恙。”鹿戈冷冰冰,“但他如此, 主上若想睡那个好看的,怕是有难度。”
“呸。”银庞翻白眼,“谁说要睡那个好看的。”
鹿戈讶异挑眉:“您竟是要睡那个不好看的?”
“都想,不过我现下更中意那个不好看的。咦……”
银庞骤然发现镜中归彦向他看来。继而归彦眼中金光闪过,墙上镜子轰然炸裂。
归彦闭上眼,眼泪又顺着眼角滚下去。他抱着胡天,将脑袋窝在胡天肩窝。
胡天犹自感伤,哭成个大花脸。
许久之后,胡天缓过一口气, 松开归彦。见他脸上也是乱糟糟, 胡天拽了袖子给归彦擦, 说:“不哭了。”
“嗯。”归彦听胡天的话,鼓嘴皱眉, 硬生生憋住了眼泪。归彦脸皱成一团, 眼中汪着泪, 亮晶晶。
“噗。”胡天蓦地笑起来,眼泪又淌出来了。他抬手笑着抹眼, 鼻子脸颊都红红的。
归彦看着胡天, 怔怔的, 情不自禁小小声:“阿天,我想亲亲你。”
归彦说完,歪了歪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有些慌张。
“亲什么?”胡天打了个哭嗝儿,脑子一片浆糊啥没听清。
他见归彦小脸苦兮兮,自指骨芥子中拿出棒棒糖,塞进归彦嘴里。
胡天又抬头见归彦的头发,伸手揉了揉:“都削歪了,给你重新理理。”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扯了衣服将脸擦干净,坐了片刻,直到完完全全平静下来。
胡天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念完深吸一口气,见归彦在自己身边安静坐着,手中拿着棒棒糖的棍子。
胡天终究是笑起来。
胡天再拿出剪刀。
他这些年自己剪头发,也剪出了些许经验,且还买了能收集碎发的剪刀。
此时胡天按住归彦的肩膀,动手剪:“归彦。”
“嗯?”归彦双手拿出棒棒糖,微微抬头。
“别动,要是将耳朵剪掉了,就不好看了。咱们粘胶都用光了,有不好给你粘上去。”
归彦眨眨眼,郑重道:“不动。”
胡天乐,又想了想:“归彦那时候小小的,棕色的,是不是刚出壳?”
“出壳的时候就是黑黑的,只比现在淡一点点。”归彦看着手上棒棒糖,“棕色的,是去找阿天的时候,穿过黑黑的裂缝,毛毛烧焦了。”
“嗯?”胡天手上动作顿了顿,恍然,“那个裂缝啊。”
死生轮回境里有裂缝,归彦曾让兔子、胡天都不可以去。
原来那便是通向异世的。
胡天心念一动,或许能从缝隙回去?
“去找阿天的那条缝,已经消失了。”
归彦似乎知道了胡天的想法,“而且那个裂缝,很厉害。我开始不知道,穿过去的时候,毛毛就变棕色了。回去之后,毛毛都烧掉了,好多地方都烧坏掉了。”
幸而死生轮回境之中死不了,否则胡天怕也不会见到归彦了。
胡天失望裂缝消失,又心疼归彦,摸了摸归彦的脑袋,装作漫不经心:“以后坏坏的事情,不要做了。”
好似嘱咐归彦,下雨穿蓑衣一般轻描淡写。
胡天说完,便是继续给归彦“咔嚓咔嚓”剪头发。
片刻后,归彦握住了胡天的胳膊。胡天动作停下,归彦转头,飞速看了胡天一眼:“阿天,我不会做坏坏的事情了。”
归彦又低下头:“那时候,荣枯把我拽出蛋壳,让我吞了他的心魔。可是我不会。他嫌弃我笨,不会吞噬心魔。说我不是梦貘,害他没法消除心魔。”
胡天愣了愣:“他当你是……梦貘?”
便是梦貘屠难过了千万年,梦魂界闭锁,梦貘都消失不见了。人族依旧有修士认定,梦貘可以吞噬心魔。
“嗯。不过其实他也教我分辨梦境和魂魄了。然后他说,他要死了,不陪我了。”归彦依旧低着头,“那时候,死生轮回境没有别的妖魔人,没有阿天,只有荣枯。我不想他死。”
“后来他又说裂缝那边可以找到替他死的人族。可他自己不愿意去。”
“我不想他死,就拿了钉子。异世好多人,可我都不认识,当时有点怕,身上特别疼,所以钉好……就回去了。”
“我以为给他找到阿天,他就可以陪陪我。可他没想到我会回去,又说我烧坏了,又说我不会吞心魔,总之没有用了,就把脊骨抽走了。”
胡天手上剪刀猝然落地,他拽住归彦的脸,狠狠捏:“归彦!这种事,要先说啊!”
“啊?”归彦愣愣的。
胡天叹气,忍不住又揉了揉归彦的脸,又问:“脊骨抽走之后呢,归彦怎么办了?”
“因为提早出来,身体还是像在蛋壳里,在长。后来又吞了好多梦,烧坏掉的地方就都好了。看了好多魂魄,学了不少东西。”
归彦抿嘴:“再后来,遇到阿天。阿天对我好,不要我做别的事。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是个坏蛋。”
“归彦不是坏蛋。”
“就是。”归彦小心翼翼拽着胡天的衣袖,嘟囔,“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胡天握住归彦的手,刚要说话。
归彦却是抬头看门外,小声说:“阿天,那个银庞在外面撞门,撞了好一会儿了。我的法术要被他撞坏了。”
“嗯?”胡天讶异。
话音方落,便听“咣当”一声巨响,门被一脚踹飞。
银庞冲进来:“你这个死爹死娘的混帐妖孽!”
归彦愣住。
“草!”胡天蹦起来,大骂,“你这满嘴妄言的傻缺人魔!”
胡天再看银庞,却见这骚包嘴角自耳边,老长一道血痕,狰狞可怖。
胡天乐:“破相了。让你胡说八道,遭报应了吧!”
“你还笑,你还笑!!!你问这个妖孽!”银庞气急败坏。
“归彦?我家归彦怎么你了?”胡天转头看归彦。
归彦:“阿天,这个人魔,他用法术监视我们。”
“操蛋。”胡天转头同归彦一起磨牙,“你能耐啊你。活该破相!”
银庞火冒三丈:“我那还不是怕他对你不利!”
“放屁。你就是想看戏!看我同归彦决裂,你好趁虚而入,拐走我家归彦。”胡天一语道破,又转头问归彦,“他那脸怎么了?”
归彦凑到胡天耳边:“我发现了,就给他镜子使了个法术,镜子炸了。”
“噗。”胡天乐,再看银庞,“真活该你。”
银庞大怒:“你个傻缺!对着仇人喜笑颜开,对本尊这般无情无义!”
“别胡说八道。”
胡天想想,也罢了,不过就是被看了场戏,再见银庞脸上,那血痕堪堪便要划破他眼周银纹。
“给你个药膏抹抹,挺好用的。”胡天说着,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给银庞。
银庞还是怒气难平,冲归彦吹胡子瞪眼的。
归彦也是磨牙。
胡天上前一步挡住归彦,将盒子塞进银庞手中:“快给你那脸抹抹,抹了血痕就没了。”
银庞怒气难平,抓了玉盒,几乎要把玉盒捏碎。
胡天看着:“你要不用,就还我,别糟践东西。”
银庞闻言,眼珠一转,将玉盒塞进胡天手中,语调变换,轻快道:“你给我抹。”
“哦。”
归彦闻言,坐在地上鼓起腮帮子,却终究没说话。
银庞洋洋得意。
胡天开了玉盒,挖出一块药膏,“吧唧”拍在了银庞脸上:“成了。”
胡天拍完,还给玉盒盖好自己收了。
银庞咬牙切齿:“你这算什么抹药?”
“我平常就是这么抹的啊。”胡天撇撇嘴,“别苦大仇深,磨磨唧唧的了。来得刚好,跟你讲寸海钉的事。哦,不对,反正你都监视看到了。”
银庞深吸一口气,伸手自己抹开脸上的药膏:“是如此。你……罢了。”
“钉子是我家归彦拍的,你要怎么拔?”
“他若是记得清楚明白,便将拍钉子时的力道等告知于我,最好重现当时情形。我自有法子推演出寸海钉所在。”
胡天这才知道,前番拍钉子的幻象银庞未曾见到。
不过如此也好,异世之事也非是银庞该知道的。
胡天正想着,四下幻象又起。
归彦站在了胡天身边,对银庞道:“你看吧。”
此时幻象,却是前情后事并周围的景致都消失,只剩下棕色小毛团踩上胡天后心那一瞬的情形。
胡天讶然:“归彦,你都能这样控制幻象了。”
“嗯。”归彦抿嘴笑,“画册还是很有用的。”
银庞看了一眼,却问:“小天天,你这穿的什么衣裳。”
“哪儿那么多废话。这都情景重现了,你是不是算不错寸海钉所在啊。”
胡天抛出激将法。
银庞接招,又乜胡天一眼:“怎么可能呢?且等我算一算。”
银庞说着,振袖盘腿坐下,闭上眼,眼周光华闪过,一道又一道。
半晌,银庞睁开眼:“当在此处,灵魄半寸之下。”
银庞说着,一缕黑气凝成,落在了胡天胸口正中的位置。
胡天摸了摸胸口,又比划了一下后心,没好气儿:“这他娘不久是后心进去,戳在了灵魄上?还要算?”
“你懂个屁!”银庞怒道,“灵魄之上,外人介入,半毫的差错都可能酿成大祸!”
“然后呢?”胡天勤学好问,“这钉子找到位置了,怎么拔?我自己能拔吗?”
“不能。你若动,怕是牵扯太大”银庞道,“还是要我以魔气融合磁石之气,介入那处,即可拔出寸海钉。便是如此,你也要吃些苦头。”
“磁石之气是个什么宝贝?”胡天好奇。
“就是把磁石用魔气融化了。”
“好似不太难。”胡天戳了戳归彦,“归彦会用魔气融化磁石吗?”
归彦:“会的。”
“那刚好。”胡天笑道,“归彦来帮我拔钉子吧。”
归彦蓦然睁大双眼。
银庞惊骇:“你让他拔钉子?他拔过钉子?”
归彦也犹豫:“阿天……”
“归彦拍下的钉子,归彦拔了,错处也就跟着消失了。”
归彦眼中又有氤氲水汽:“阿天……”
“能拔吗?”
“能!”归彦斩钉截铁。
“疯了!”银庞站起来,冷冰冰,“让个仇家……”
“魔帅大人!”胡天朗声,“你是替贵部报我送还猿狩刀的恩情,不是施恩于我的。”
银庞愣住,继而眯起眼。
胡天瞪着银庞:“别指手画脚,我又不欠你钱。”
“罢了。鹿戈说的对,须智取,不可蛮夺。”银庞长舒一口气,“你打算何时拔钉子。”
“还有没有其他要准备的?”
银庞看了看归彦:“你用魔气控物,可能达到这般地步?”
银庞说着,摊开手掌,一缕魔气自掌上升起,细若发丝,蜿蜒缓动,落在地上早前翻倒的小几上,竟将小几扶正了。
胡天惊讶:“厉害!”
归彦上前一步,摊开手掌。下一刻,那桌子倏忽上了矮榻。
胡天眨眨眼,啥也没看到。
银庞却是冷了脸:“好手法。”
“嗯。”归彦并不谦虚,“我比你合适。”
银庞冷哼,自袖口取出一块小石头:“上等磁石。”
归彦接过。银庞原地坐下。
归彦皱眉毛:“你干嘛不走开?”
“本尊就在这儿坐着。”银庞挥开衣袍,露出半个胸膛,“且看看你施法,再者后续若出问题呢?怎么?不给么?”
归彦道:“不高兴你在。”
“你们等等。”胡天蹦出来,“归彦,你刚才怎么一摊手,那个茶几就跑到矮榻上去了?”
“魔气呀。”归彦道,“很细的,阿天现下看不到,不过等等拔了钉子,灵气出体神识跟着出体,就能看到了。”
“这样啊。”胡天乐,“那咱快点把钉子拔了,拔完去别的地方玩儿。”
“好。”
胡天说风就是雨,立刻把身上衣裳扒了,只穿了长裤,蹦到归彦面前。
银庞眯眼,盯着胡天看。
胡天低头:“大脸,你干嘛色迷迷的?”
“好看呗。”
“断袖?滚开滚开。”胡天没好气,转头又问归彦,“我是趴着,站着,还是躺着?”
归彦上前一步,猛然抱住胡天,黑袍散开。归彦将胡天按在怀中,胸口贴着胸口,手掌落在了胡天后心那块蹄印之上。
归彦在胡天耳边轻声唤:“阿天。”
热气落在胡天耳朵上,归彦的心跳声隔着脊骨拍打在他胸腔之中。
胡天后背蓦然一凉,四下关节似被抽去,周身气力尽除。
神念徒然下沉,落入识海,再被狠狠弹出入得神魂。
神魂一片惊涛骇浪。灵魄运转不息。
五灵根运作不惜,生机蓬勃。瞬息,灵魄不堪灵根生机,尽数裂开,直如前番死生轮回境中碎裂情形。
片刻,一根红色长钉自后心缓缓浮现,随一道黑气向外抽离。越是向外,速度越慢。
直至最后一点,灵魄胶着,死死咬住寸海钉不放。
胡天着急,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神念上前,一道运化部心诀,就将那钉子拔了出去。
“叮!”
长钉出体,灵魄之上裂痕急速愈合。
五灵根随之疯狂运转,生机冲撞灵魄,修补神魂,灵魄愈合越发迅疾。
瞬息通身灵魄裂痕痊愈,灵气生机浩浩汤汤,直冲后心那一片蹄印。
“轰”一声,恢弘灵气并生机如大江大河入海,冲入后心。
后心灵魄顿时修补完成。
继而身体缺陷消失,终是神魂、灵魄、肉体融为一体,成就全然新生。
胡天喜出望外,此时他神念落在后心灵魄之上。
观见五灵根运转,生机修补完身体,却不停歇。
如浪涛一般,生机漫出灵魄,直拍在了胡天落于灵魄的一点神念之上。
“咦?我擦。”
此时少了肉体桎梏,灵气便可随意放出体外。
胡天神念避之不及,便随灵气生机冲出了体外。神念骤然出体,物我之境顿时消解。五感六识揉做一团。
灵气四散,胡天如被江河大浪推着向前。
归彦抱着自己的身体,银庞立在一旁。不及细看,神念便是出了小屋,外间青草天风无不在感知之中。
再向远,魔域神印运转,一呼一吸,好似神灵其中呼唤入内。
胡天神念落在魔域神印边上,灵气生机终是停滞。胡天不由低头看,不想却见自己手脚。
“卧槽!”
他以为自己神念跟着灵气出来了,却不想,整个儿元神都被那股灵气掀飞出了识海!
元神者,修士修行所得一点精华,乃是三魂七魄孕育,神念精髓所在。
通俗点说,元神便是神念的集合体。元神与神念,好似人同他的五感六识。元神也是修士的模样。
但元神极为精贵脆弱,寻常要以识海孕育护佑。直到六阶圆满才能出体,五阶者元神出体,基本就是找死。
更何况,此处魔域,魔气充沛。魔气对元神最是不友好。
胡天心道,乐极生悲了。
才是全然活了,就要立马去死?
他正道赶紧向回跑,不知道跑几步,自己的元神就能被魔气消耗没了。
这么想着,便有一股幽蓝气息涌过来。却是胡天极熟悉的气息。
那幽蓝气息之中,又有淡淡金光,进而将胡天元神裹住。
“阿天。我带你回去。”
胡天顿时松了一口气,全然放松下来,任凭归彦的神识带着自己元神回归。
少顷,幽蓝气息自外界入胡天身体,自灵魄入三魂,再入识海。
“阿天,我要松开你了。”
“好。”胡天元神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幽蓝气息悄然褪去。
胡天竟有一丝舍不得,追着那幽蓝气息走了几步。
便见幽蓝之气退至一颗明亮的六芒星中,消失不见。
胡天元神再转身,已然是回到了识海。
识海之中白色镜鱼四处乱撞,一片惊涛。
白色镜鱼乃是胡天识海生机灵气的映照,也是识海存在的基石所在。
可胡天一想到自己元神被灵气掀飞直接出体了,气不打一处来。
“反了你!”胡天怒,扑上去跳到白色镜鱼脑袋上,一拳头砸上去。
与此同时,外间轰然一声巨响。
银庞自胡天身边跳开:“炼虚天劫雷!”
四阶进五阶,当有化神天劫。五阶进六阶,便是炼虚天劫。
此时胡天元神归位,新生凝成,炼虚天劫启。
银庞退出数步,向归彦喊:“快放开他!”
归彦死死抱着胡天。
电光石火之间,六道炼虚天劫雷四面八方直砸而下,自归彦后背刺入胡天神魂识海。
胡天识海之中,元神犹自在揍那条不听话的白色镜鱼:“让你丫给我掀飞了出去。”
那镜鱼却仍然翻腾,天上地下到处乱撞。四下雷电突起,直向胡天元神,似乎要将胡天甩下去。
“胆儿肥了你!”胡天哪儿能让它得逞,抓着鱼须,继续揍。
一拳一拳,直将近年所学全部用上。
直到六道雷击消失。
终是将鱼揍服帖了。那镜鱼悬浮在识海半空之中,却见识海徒然一阵震颤。
胡天抬头:“不是吧?就揍揍你还要罢工?”
正说着,海面之上咕噜噜冒起泡泡,继而海下生出五色水域。
识海之中,再是一声雷击炸起。
这最后一道雷击,终于落在了胡天元神之上。
胡天眼前一花,再睁眼,元神无事。却是元神的屁股有点硌得慌。
胡天低头。
沧然一声龙吟,自他屁股下传出来。
六阶成,白色镜鱼化作白龙,胡天元神立于龙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