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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离开的很果断,像被风吹过的烟雾一样,很快就消失了。
焚岗村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程乂一行下了火车又转大巴,到站后继续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到总站下车后,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
夜里的风很凉,程乂只穿了件衬衫,这时候被风一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搓了搓手臂,从背包里拿出只手电筒。
旁边柳艺举着手机,一会儿后不可置信地说:“我的天哪!这里居然没有信号!”
刘辰海无所谓地耸耸肩,“省着点电吧,也许那里连充电的位置都没有。”
“乌鸦嘴!闭嘴!”
这一行里,最让程乂觉得人不可貌相的不是胖子是道士,而是刘辰海这个四肢发达又欺软怕硬的家伙竟然是个画家,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焚岗村有槐树林,每年这时候开花,雪白的花林一眼望过去就像幕天席地的白毯一样。
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验证消息的真假,当即就来了一次背起行囊说走就走的旅行。
程乂拿着手电在四周晃了一圈,只能看到水泥路尽头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儿路,路一边是长满荷叶的曲沟,另一边是不知道种着什么的农田。小楼房、平房三三两两分布在田垄边,大晚上就着手电光看上去还挺写意。
路有点儿窄,程乂边走边提醒他们,“看着我的手电走,别走太旁边了,小心掉沟里……”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旁边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悚。
“什么东西?”程乂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动手电光去看。
左面的荷叶沟里不断发出哗啦声,水花四溅,就像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一样。
“过去看看呗,”柳艺说着,脚下却没动。
胖子凑过去,探着脑袋看,“是不是大鱼?”
程乂总觉得有点儿不对,柳艺站在他旁边,胖子在沟边,黑衣男人在他身后,刘辰海……呢!他恍然大悟,“少了个人!”
柳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居然掉进去了,肯定是他平时说话太缺德了,报应不爽啊。”
“别说了,先救人吧。”程乂也憋着笑,撸起袖子走过去。
水里的荷叶倒了大片,程乂看到水面上一只手不断扑腾着,于是赶紧伸手去拉,胖子在旁边拽住程乂拿手电的那只胳膊,他太胖了,弯不下腰。
一上手程乂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水底下的人太重了,完全不像只有一个人的重量——仿佛有一股寒气顺着那只手窜上来,程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就想松开那只可怕的手,谁知一握上去那只手就紧紧反攥住了他。
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的手指碾断。
程乂倒吸一口凉气,和那只手拔了一会儿河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只手想把他拖进水里。
“怎么还没拉上来?”胖子憋红了脸。
“不行!”程乂几乎要惨叫出声,“他在拉我。”
话音落,手上又是一沉。
程乂被拖的跪在了地上。
胖子也不好受,刚才那一下让他直接趴到了地上,他干脆什么也不管了,只死死箍着程乂。
现在的场面就像拔河一样,胖子和水底下不知道是刘辰海还是什么东西是选手,而程乂就是那条绳。
看着情况不对,柳艺也赶紧跑过来帮忙。
时间退回到两分钟之前。
刘辰海正在程乂左手边走着,他眼角的余光里突然有白影一闪而过,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只看到层层叠叠的荷叶随风摆动,荷叶间黝黑的缝隙里有水光闪动。刘辰海本能的想远离这种地方,就在他转身的那瞬间,小腿上突然一紧,他刚想张嘴大叫,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后仰去。
刘辰海在冰凉腥臭的水里不断挣扎着,始终挣不开脚踝上抓着他的那只手。
那只手不断收紧,像铁钳一样,他感觉自己的那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缺氧让他的大脑开始昏昏沉沉,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不断往水面上挣扎。
他似乎听到了笑声,那声音好听到了极点。是天使吗?刘辰海浑浑噩噩的想,我果然是要死了。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水面上带去,他紧紧回握了过去。这一定是天使在救他。
刘辰海死死抓住这唯一的温度,在也不愿意放松丝毫。
……
岸上。
程乂几个人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就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黑衣男人突然走过来,朝水面上那只手一脚踢过去,下一刻,三个人都感觉手上一轻,水里的人直接被扯了上来。
刘辰海趴在路中央剧烈咳嗽起来。
程乂对身后扶着他的人道了声谢,他说:“你刚才那一脚真厉害。”
男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程乂的手臂,程乂痛的嘶了一声,“肯定是刚才扭到了。你来打手电吧。”
程乂把手电交给男人,自己捏着手臂走到刘辰海旁边,程乂问:“你刚才怎么掉进去的?”
刘辰海瘫在地上,回不过神来,“我……”
程乂等着他说话。
“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程乂感觉莫名其妙地,“天使?”
“就在水里有怪物拖着我的时候,我听到她对我笑了,还抓住了我的手……”
程乂和柳艺对视一眼,柳艺转身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程乂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挺怪的。”
一件还带着寒凉气息的风衣披到了程乂肩膀上,程乂愣了一下,反手想把衣服脱下来,“不用了。”
男人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不说话,只是以固执的姿态表达自己的态度。
程乂无奈的笑了笑,“好吧。”毕竟对方是好意,若是他拒绝的太彻底,似乎挺无情的。
柳艺看着他们,震惊了,她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冷得瑟瑟发抖的无辜少女?”
男人不发一言地埋头往前走。
柳艺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他……他……”
程乂摊了摊手,“他大概就是这种性格,我和他说话,他从来没理过我。”
柳艺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他们到达焚岗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因为今天太晚了,他们决定找一户人家投宿一晚,明天再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
他们挨家挨户地敲过门后,只有一家门上贴着褪了色喜字的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看上去大约有七八十了,佝偻着腰,头发黑白掺半。她手里端着一只烛台,大概是不适应手电的光,茫然的站在门口好半天没说话。
程乂只好让男人先关了电筒。
老太太慢慢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你们是……”
“我是来给村民们送信的,他们是来旅游的,刚好我认识路就带他们一起来了,我们到了之后已经太晚了,现在才到,我们只想找个过夜的地方,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空闲的床?”程乂放慢了声音说。
老太太神情有点儿激动,“送信好啊,送信好啊,快进来。家里有闲房,放心住。”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转身回到屋里。
里面漆黑一片,程乂闻到空气里隐隐有一丝烛火的味道。
男人重新打开电筒,程乂眼前一亮后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老太太抬手在那张脸上擦了擦,程乂这才发现那只是张遗像。
瞬间吐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老太太带着他们穿过堂屋,推开一扇门,“这是我小儿子以前住的房,他长得壮实,床也做的结实,这个胖小伙子就睡在这里。”
又推开隔壁的门,“这是我姑娘住过的房,小姑娘,你就睡这里。”
“这是我孙子住过的,床小,你们三个小伙子就住一个在这里。”
“这是我大儿子和儿媳的房,还有两个人呐,就住在这里。唉,你们洗澡不?这时辰没热水了,我去给你们烧水。”
“不用了,不用了,”柳艺连忙拦住老太太,“能找到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不用烧水,太麻烦了,您回去休息吧,这么晚还打扰您,我们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好劝歹劝,才把老太太劝回去睡觉。
然后胖子一头扎进了床上,鼾声很快响起来。
柳艺和他们道了别,也走进房间。
刘辰海耸耸肩说:“我觉得你们谁都不会愿意和我一起睡,我就自己住这里吧。”
程乂和黑衣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里,然后程乂被房里的布置惊了一下。
大红的帐子密密实实铺下来,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并排摆放在床头,绣着鸳鸯的被子铺在床上。
这床该怎么睡啊?程乂尴尬的想。
不过很显然,黑衣男人明显比他坦然多了,走到床边脱掉外衣鞋袜就躺进了被子里,然后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程乂只纠结了几秒,就走过去脱掉衣服躺了上去。被子很软,程乂没躺几分钟呼吸就变得规律起来。
男人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张嘴用口型说:“晚安。”
……
“一二三,木头人……”
“不许动!”
稚嫩的童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孩童在无忧无虑的玩耍。他们正是七八岁好动的时候,不时就会破坏游戏规则你追我赶起来。
“不对不对,你耍赖皮!”
“哦,耍赖皮,耍赖皮,赖皮脸……”
“你才是赖皮脸。”
“你是。”
“你才是。”
“哈哈……”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这时候,大树后出现了一颗怯生生的脑袋,他探头探脑地看着玩耍的孩童们。
孩子们很快发现了他,他们跑过去把他围了起来,嘻嘻笑笑,“是哑巴!哑巴出门咯!”
“哑巴,你又出来捡垃圾啦?我告诉你们,我奶奶说哑巴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他是吃垃圾长大的。”
“咦——好脏啊。”
“他没有爸爸妈妈,那他是怎么来的呢?”
“难怪他身上那么臭。”
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捏着拳头在忍耐着什么,他想为自己辩驳,他想告诉他们他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只是他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在他没长大之前不能回家,他还想问问他们刚才在玩什么游戏,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
只可惜,他是个哑巴,这些话他都不能说出口。
“哑巴是个怪物,他不能说话,人都会说话,他不能说话,所以他是怪物。这是我妈妈说的。”一个孩童扬起下巴,颇为得意自己的“博学”。
“对呀,对呀,”另一个孩童也细声细气地说:“我奶奶说自从哑巴出生之后,我们村里的井水都下降了。”
“我种的茉莉花也不开了。”
“我家的小狗前几天病死了。”
一瞬间,仿佛天下所有的祸事都是他引起的。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天生不能说话而已。
他气得推了一把带头说他是怪物的孩子。
那孩子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从小作威作福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敢推他。他气得嗷地一嗓子扑过去就揍哑巴,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
小孩子打架手下没轻没重,也不分敌我,不是你打了我的眼睛就是我揪了他的脸。玩得疯了,不知道是谁捡起地上的木棒胡乱砸了下去。
看着哑巴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
……
黑暗中,程乂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