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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啊……张师兄,他是……”
张戈回头,手顿了顿,背在了身后,眼睛游移道:“是师父的一位故友……姓尹。”他想了想,没有说尹四辉的名字。
姓尹?此人莫不是幽州尹氏?孙傅看面前这位姓尹的公子,衣饰华贵,身后跟着的侍卫瞧着也不一般,他的目光便透出几分热切,行礼道:“尹公子,幸会。在下孙傅,与张师弟师出同门。”
“幸会。”尹四辉还礼,看了张戈一眼,道:“两位是来买佛珠?在下也想挑选一些,不知可否同行?”
孙傅闻言,也看了张戈一眼。想起适才两人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他带着几分迟疑的唤张戈道:“张师弟?”
“尹公子今日倒是很悠闲啊。”张戈垂眸道,“自然可以。尹公子,还请先行。”
尹四辉有些意外,他五指张开,在张戈眼前手心手背翻转了两下,双眸含笑看他,却见张戈真的是不以为意,和善着对他又说了一遍“请。”
他饶有兴致的看张戈一眼,抬脚进店。
孙傅本就在店内,见尹四辉进来,便向后走了一些,忽然听见身后师弟长笑道:“掌柜的!快将你们这里最好的佛珠拿来。要大师开过光,有清心寡欲奇效的!”
清心寡欲?!
孙傅奇怪的看了一眼张戈,又看了一眼尹四辉,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客官,您可是来对咯,咱们店里有最清心的佛珠,至于寡欲,您说笑了……”掌柜笑脸盈盈的迎过来,眉毛一耸,补充道:“佛家崇尚六根清净,都是寡欲的,何况佛珠呢。”
哦?很上道的掌柜啊。
张戈笑着对掌柜道:“那还不快快拿来。”他转眸看尹四辉,“尹公子,快过年了,今日你我又碰巧遇见,听说这里的佛珠效果极佳,我想着,公子你应该是很需要的,还望收下我这份礼,万勿推辞。”
“送给在下?”尹四辉将斗篷帽子拿下,店内悬空吊挂着许多精美的锡箔,隔着团团元宝锡箔,露出这样俊美的一张脸,一时叫几个进店的女儿家瞥见,不禁红了脸。
张戈笑着点头,“我看公子你适才有些昏了头,这清心寡欲的佛珠,佩戴在身上,日日提醒自己,是在好不过的。”
“戈弟的一番心思,在下当然不会推辞。只是……”尹四辉的声音很愉快,“俗话说,送礼要送到人心坎上。戈弟虽然是好意,但比起佛珠,在下更想要这家店的好酒……”他期待的看着张戈。
“……好酒?”张戈一愣。
一旁的小二听见,连忙对尹四辉道:“原来是熟客,公子要多少酒?可需要帮忙运回家去?”
张戈:“什么酒?”
尹四辉:“是这家店的年酒,在下往年都是派人来取,今年想着来逛逛自己买也不错。既然戈弟要送,就送在下一坛子年酒吧。”
“这里怎么什么都卖……”张戈嘀咕了一句,卖佛珠的地方居然还卖酒,难不成极好喝?他有些心馋,就顺带问了一句。
“这家的酒,莫非很好喝?”
“好喝。”尹四辉认真道,“绝等佳酿!”
“真的吗?那小二……给这位尹公子来一坛,我……师兄你要买吗?”张戈问孙傅道。
孙傅已在另一个小二的推荐下选好了几串佛珠,闻言道:“也好,我也不知这里竟有美酒,既然如此,干脆买个十坛送入书院。”
张戈便点点头,和小二去柜台登记地址。登记好后,小二把尹四辉那坛子酒拿来,递给张戈,张戈吃力的抱在怀中,举起给尹四辉。
“尹公子,你的酒。”
尹四辉笑道:“多谢,戈弟破费了。”
“没事,也没几个钱……”张戈洒脱一笑,停顿了两秒,道:“你怎么不接?”
“这……”尹四辉带着几分委屈的揉了揉手,“在下手疼,实在拿不动这坛子酒啊。”
四目相对。
尹四辉无辜的看着张戈。
张戈举着酒坛的手猛地缩回来,将酒坛子抱在怀中,怒瞪尹四辉,终于想起来自己不是真的要给这个人送礼!
还手疼,咸猪手就该下酒,打一下还疼起来了!
“你的侍卫呢?我给他!”张戈看了一圈周围,问道。
“适才牛儿登记时,在下派他去办些事。唉……这可如何是好,唉唉,罢了,牛儿把酒坛给在下吧,既然是牛儿的心意,在下就是疼也要接着。”
孙傅担忧道:“尹公子是手上有伤吗?”
“是啊,在下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手撑着地上现在都隐隐作痛。”
玛德,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戈沉默。
孙傅信以为真,便对张戈提议道:“张师弟拿着可吃力,不如我帮尹公子抱着。师弟心意到了便是。”他对张戈的印象,从流觞会吹点风都能病倒开始,就一直停留在了“师弟身体廋弱,体质也不好的”观点上。觉得稍微重些的东西,师弟拿着怕也吃力。
张戈明白尹四辉在装,怎么还好意思把自己惹来的麻烦给孙傅,便道:“多谢师兄……还是,我抱着吧。”
“真是辛苦戈弟了。”尹四辉拢着手,笑容诚恳,“其实在下于和丰楼定了雅间,不如一同去小酌一番?”
“不了,回回遇见公子你,皆是与美有约,我与师兄何苦去讨这个没趣。”张戈被反将一军,没忍住讥讽道。
这话说不像样,拒绝的直白,听着竟像是酸话……孙傅眼中闪过几分讶异,他再看张戈与尹四辉,眉头微皱。
张戈话一出口,也暗道不妙,他本是想用“清心寡欲”的佛珠,对尹四辉摸他耳垂的这等不甚庄重的行为表达一下不满,谁知道被这人用美酒糊弄过去,一气之下,说出这样带酸的话,听着……听着倒像是吃醋一般。
他连忙补救道:“实在是今日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尹公子你何必与我等糙汉一起……”
“不是……尹公子你可以邀一些美女……不不……是红颜知己一同……不不,你应该是已经邀请了,既然这样,我和师兄干嘛还去呢?不是……”
他,到底在说什么!?
张戈吞了口唾沫,感觉一团热气从脖子向上蔓延,他都有些不敢看孙傅,更别说周围路过的人。
越慌越容易说错。
冷静,冷静……呼气,吸气,想想卖柴时候的自己!
当年,是只能好好跟尹四辉说话。如今,毛病好了大半,却偏偏对着尹四辉,词穷了。张戈脑袋一片空白,忽然一梗脖子抬头,瞪着罪魁祸首。
克星!
“牛儿又是这般目光灼灼,在下可是哪里……又惹到牛儿了呢?”尹四辉不料忽然见张戈流露真性情,上次翠温轩匆匆一聚,到底生疏许多,现在看到张戈的怒瞪,眸中满是温柔,“在下并无美人相约,值此佳节将至,只是想与好友一聚。若是牛儿有事忙碌,在下也绝不会勉强。”
孙傅道:“牛儿?”
张戈心一跳。正想要不要像张师兄解释,他自来到书院,再没有提过从前的名字,牛儿对于他,是极亲近的名讳,不肯轻易叫别人喊,何况,他本就是张戈,不是牛儿。嘴巴一张,话未出口,尹四辉先圆了。
“是在失言。在下有一侄儿,不过□□岁,与戈弟相像,一时恍惚,竟然叫错了名字。”
孙傅:“原来如此。”他看一眼被帽子遮住的张戈,忍不住道,“公子的侄儿,必是良才美玉,绝世仙童……”
尹四辉看了看孙傅,转眸扫了张戈一眼。
这样一打岔,倒把因着张戈失态的话语造成的尴尬气氛缓解了许多。张戈也冷静下来,拱拱手,对尹四辉道:“尹公子,我许久没有出书院,今日难得出来,逛的眼花缭乱,心神不属,刚刚的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无论他对尹四辉是何观感,在外冲突始终不好,更何况是在孙师兄面前别苗头,更让孙师兄尴尬,都是成年人,他与尹四辉也不是仇敌,无论如何也该圆了场子,不叫旁人因着他们为难。
至于他和尹四辉的事情……
“公子盛情相邀,我等本不该拒绝,只是今日巧遇,怕公子事先与人有约,若贸然打搅,倒是我的过错。适才言语混乱,失礼了。”
尹四辉笑着回道:“戈弟怕是逛累了。适才戈弟所说,在下并未挂怀。”
张戈揭开帽子,对他略带抱歉的笑了笑,转身问孙傅倒:“师兄,你还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了,我只是来买些佛珠,张师弟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没有……我忽然想到,其实大半事物,丁棋都已买了。”张戈拿起一串佛珠,“我也只需要再买些佛珠。师兄……既然没有要再买的,我们不如回去吧。”
孙傅一愣,道:“回去……自然,也可。”
“今日有劳师兄了,多谢。”
“哪里……也没有陪你,买什么。”孙傅心下遗憾。他知道张戈,怕是因着这位尹公子,忽然不想再逛。
孙傅一拱手,对尹四辉道:“那尹公子,我和师弟……”
“孙师兄。”
张戈打断道:“师兄,我与尹公子许久未见,还有几句话想说,不如师兄先回去,我稍后再跟上。”
“啊?”孙傅心情复杂,他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怕有什么牵连,这般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略微叫孙傅有些难受。
“那……好,师弟你,早些赶上。”孙傅道,他这次再看尹四辉,便有些不喜了:“尹公子,那在下先行一步。”
尹四辉回礼,道:“再会。”
待孙傅走后,尹四辉有些无奈道:“戈弟何必如此呢,这位张师兄,应该是特意陪你来此。若因在下之故,坏了同门和气……”
“关心我,不如先管好你自个吧。”张戈上前一步。抱着酒坛付了钱,向店外走去,尹四辉不明所以的跟上。
边走,尹四辉边问:“戈弟何出此言?”
张戈偏头看他,集市中不知哪里传来鞭炮声,伴以唢呐,葫芦,走马观灯,摊贩上的物什或多或少,都有一份喜庆的红,真个十里红场,好不热闹。
“糖人,卖糖人,这位公子,可要买糖人?”
“尹四辉……我问你,你……”
“甜团,买甜团咯。”
“戈弟,你说什么?”
张戈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是问他:“你可有家室?”
这个人,比他大六岁,二十六,虚岁不止,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富贵,怎么可能还是单身,张戈暗叹。他本就没有想过,能遇见年龄相等,又同是gay的男人相伴,待得走完命数,找个比自己小,又不喜女子的人守着,相伴一生,已经是他最大的自私。
“夫妻之间,便是有矛盾,到底百年修得同船渡,有缘,有份,何不珍惜呢。”
“戈弟,是怜香惜玉之人。”
“自古……阴阳调和,人伦天理……”张戈没有发现自己的唇在颤抖,“男男之事,实为低贱。”
尹四辉眸中掠过几丝惊讶,他轻声道:“牛儿?”
“我是张戈!”
尹四辉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终于消失。
“戈弟,不要说了。”
“该说!”张戈抬头直视他。尹四辉头一次发现,原来面前的少年,眼睛这样亮,目若点漆,似星炯炯。
“公子风流,却不该拿别人的事做儿戏。”
一步错,步步错,回头太难。趁着还清醒,早早划开距离,才是最好。
“既然你看了出来,我也不妨直说,比起女子,我更……”
“戈弟,在下并没有家室。”
“唉?”张戈鼓足的勇气,忽然就泻了,吃惊的看着尹四辉,他问道:“你说什么?可你,都这个年纪了。”
“戈弟,是觉得在下太老?”尹四辉眯了眯眼。
“当然不是,只是你如今还没成家吗?这,怎么可能!”
“唉。”尹四辉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句,“在下,克妻。订过婚的三位佳人,皆在未过门就身故了。”他偏过头,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所以在下,才流连花丛,借酒浇愁。唉……”
“是,是这样吗……”张戈喃喃道,他捧着大酒坛,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了。
就像能从坛子传来回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