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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上的毒虽然被湖水洗去了不少,但依然有不少残留,卫君言这具身体有抗毒性还好,现在还勉强撑得住,秦见深就不行了,倘若他再昏迷一段时间,处于生死边缘,只怕又要出来夺舍了。
好在秦见深乖乖听了他的话,正努力撑着眼皮,黑濛濛的眼睛虽然呆傻傻的反应慢,但好歹没直接昏过去。
还要再快点才行。
卫君言携着秦见深埋头往湖岸边游,手臂越来越沉,速度也越来越慢,好在离岸边已经不远了,只希望暗部的人早点发现不对,带人先将刺客截杀了,否则等对方半天寻不见他们的尸体,知道他们没死,派了船只过来岛上搜人,四面围困,他们当真要做两只活鳖了。
深秋的湖水冰凉彻骨,卫君言一手揽着秦见深,一手扣着青石,喘着气将人拖上了岸,累得全身脱力。
许是因为受了伤又泡了凉水,秦见深发起烧来,浑身滚烫,双眸潮湿,脸上也泛起病态的潮红,呼吸又长又重,卫君言伸手摸了下秦见深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把了把脉,心知要先给他处理伤口止血消热才行。
这岛上钟灵毓秀,定然也不缺药材,卫君言倒不是很担心,见秦见深一直强睁着眼睛,雾濛濛呆愣愣地看着他,就笑了笑道,“困就睡罢……”
秦见深既不答应也不动,卫君言伸手盖住秦见深的一直强撑着的眼睛,温声道,“别担心,已经安全了,闭上眼睛,先睡一觉,等醒来就不难受了。”
连眼前那点月光都被遮住了,秦见深缓缓闭上眼睛,感觉身子一轻,混混沌沌知道是卫君言抱起了他,不知怎么就困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头昏昏沉沉再难撑住困顿的意识,窝在卫君言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星辰照何处,风雨送凉秋。
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淋淋沥沥惹人心烦,秦见深是被隐隐约约的虎啸声吵醒的。
卫君言不在身边。
秦见深猛地从地上坐起来,他正躺在一块青石下,凹槽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他不被雨淋到,腿上的箭伤已经处理过了,额头上正敷着草药,他起得急,就全掉了下来。
秦见深却没工夫注意这些,他弯着腰从石曹里出来,四处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卫君言,心说卫君言会不会已经回原地等他了,又绕了回去,在石块下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人,心里就越来越急,也越发不安。
雨越下越大,卫君言会去哪儿,为什么不在,出去多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这山林本就是猎山,野兽极多,卫君言又受了箭伤……
猛虎撕咬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透过层层山林传过来,衬着风声雨声显得越发凶悍高昂,让人惊心动魄,明显不只一只,秦见深心里一突,连想都不敢往深处想,腿就先软颤起来,不,卫君言又不傻,看见老虎直接跑就是,根本不必和野兽叫劲。
可那等吃肉的畜生,看见活物又岂会轻易放过,万一……
秦见深越想心越慌,从靴桶里抽出了匕首紧紧握住,提气便朝林子深处掠去。
老虎乃是山中之王,素来是独来独往,寻常断然不会成群结队的出现,究竟有什么事,他要去看一看才安心。
两大三小,总共有五只,皆是黑黄相间,白斑点点的华南虎。
那五只正围成一团撕咬着猎物,闻见活物的气息全都低嚎着停下了动作,齐齐摆尾踱步朝秦见深这边看过来,许是察觉到来着不善,这群畜生占时放过了嘴里的猎物,冲着秦见深低低咆哮,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目光凶猛地盯着面前的入侵者,贪婪又戒备。
秦见深握紧手里的匕首,目光紧紧地盯着被掩藏在老虎背后的猎物,百兽之王不可小觑,圆睁虎目低声嘶啸,露出锋利的爪子来回踱步,似乎正估量对手的实力!
是个人,鲜血淋漓,被啃食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甚至连骨头都被分食成了几截,被拉扯得到处都是。
鲜血被雨水冲了一地,撕碎的黑衣裹着泥浆和鲜血散落各处。
秦见深目光刺了一下,待瞧见那白虎掌下一支玉白色的雕龙笄簪,脑袋轰的一声炸裂开来,蚀骨钻心的痛猛然窜上心头,喉咙腥甜四起,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可能!不可能!卫君言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在这一群畜生手里!
他都舍不得杀他,怎么能让这一群畜生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他!
秦见深双目猩红睚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群畜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里的血液都叫嚣汹涌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面前这些畜生!杀了它们!
秦见深周身内劲汹涌澎湃,杀意和恨意毁天灭地,赤手空拳冲入虎群中,一掌接一掌朝虎头上拍去,虎爪锋利凶残,他感觉不到痛,心里的快意反倒一阵一阵涌上来,只想剁其肉,食其骨!
他要让这些畜生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把卫君言还给他!
野兽痛苦凄厉的哀嚎震彻山林,天地摇晃,秦见深变掌为抓,撕开老虎的肚子,开肠破肚,等将虎肚子里未消化的肉块抠出来,眼角就流下血泪来。
秦见深捧着这些碎肉,喉咙滚动,浑身颤抖呜咽出了声,声音压在喉咙里却越来越大,啼血悲鸣。
卫君言……卫君言……阿言……阿言……
阿言你在哪儿……
雨水将血都冲散了,秦见深身体一颤,捧着手里的肉踉跄到那堆零零散散的白骨旁,又去捧另外一些来……
他似乎是将阿言的所有都凑齐了……
“呜……卫君言……我接不起来……”
秦见深跌坐在地上,把地上被啃得只剩白骨的头颅捧起来紧紧抱进怀里,痴痴呆呆状如疯癫,“阿言……”
卫君言听见野兽痛苦凄惨,从山林里寻声赶过来,便看见了满地碎尸中秦见深,他见秦见深口里叫着阿言,语气悲绝,神色痴呆癫狂,便猜到秦见深可能是误以为他被老虎吃掉了。
他那模样真是挺惨的,卫君言却笑不出来,心里复杂难言,感动,震惊,心疼诸多种种,分不清是哪一样多一些,哪一样少一些。
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上辈子,这辈子,这世上,穷极一生,他不可能再得到真挚浓烈如斯的一份感情了。
“怀玉……”卫君言唤道。
秦见深浑身一震,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起得太猛,整个人摇摇晃晃了两下才站稳,转过头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卫君言,脸上的表情悲悲喜喜,呆愣了好半天,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半响才反应过来似的迈步朝他冲过来。
卫君言看着臭小子眼角的血,还有他怀里捧着那个连头发都被啃食光血淋淋的的骷髅头,心里酸酸涩涩的,伸手接住踉跄过来的人和头颅,按在怀里紧紧箍住,涩声道,“臭小子,我怎么可能会死,你是不是傻,你抱着这个破头颅,哪里有一分像我了……”
秦见深站也站不稳,腿都软得打颤,靠卫君言揽着才没有滑倒在地,他整颗脑袋都贴在卫君言心口上,等那股有力的心跳声顺着耳朵传进他心里,他这才缓过神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卫君言真的没死……
真好,他还好好活着。
秦见深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越堆越多,他之前为什么会想杀了卫君言呢,他杀不了他,也许他心里根本就不想杀他……他怎么舍得让他死……
情牵不自知,枉自蹉跎。
秦见深又想起那个蜻蜓点水如在梦中的亲吻,懵懵懂懂中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也许早就爱上他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卫君言察觉到胸前温热的湿意,愣了一下,伸手将秦见深的脑袋捧了起来,见这孩子撑着一双大眼睛,眼泪却咕噜咕噜滚下来,顿时就连手都不知放哪里好了,只好伸手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连声安抚,“不怕不怕……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来得太晚,害你受惊了。”
秦见深突然开了窍,就十分能感受这些细微的情绪,卫君言眼里有担心,有心疼,有焦急,但独独没有他要的东西……
他随时随地都想跟着卫君言,他想亲吻卫君言,想独占卫君言,想把他困在身边,不想让他去任何地方,但卫君言不会。
卫君言要的是一份知交兄弟的友谊,而他要得,是卫君言一颗心,卫君言的整个人,卫君言的所有。
他几乎不对心中所求抱有任何希望,甚至不能说不能被发现,否则会失去更多,万劫不复。
无法开始,哪里来的结果呢?
秦见深眼里的泪越流越多,卫君言擦不干净,只好又将秦见深的脑袋按进了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是我不好,下次我去哪里都会想办法告诉你,或者等你醒来再走,绝不丢下你一个,不会再这样了……乖……不哭了……”
就算此情非彼情,但能这般抱着他温声安慰的,将他的命,将他的感受放在心上的,这十五年又有谁……
这世间唯有卫君言。
唯有一个卫君言。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又有谁管过他的死活,在意过他哪怕一星半点呢?
可卫君言他也留不住了……
秦见深心里堵得难受,神魂颠倒间又恍恍惚惚想起胡美人临死时的模样来,悲从中来,无处宣泄,呜咽了一声母妃。
他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叫出口,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叫出口的这两个字,就这么躺在卫君言怀里叫了出来。
卫君言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秦见深似乎是叫上了瘾,声音哽咽一声叫的比一声委屈悲怆。
卫君言起先想着这小子受了刺激,精神恍惚抱着他叫叫娘也能接受,但这小子没完没了,他听得心里实在别扭,只好拍了拍他的脑袋,有些踌躇地建议道,“……额……其实你可以叫我大哥,或者爹爹义父……”
“额,你叫苏衍皇叔,那其实可以叫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