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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忽然安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这个问题叫荀玉卿有些不知所措,岁寒山眨了眨眼,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平静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并不勉强,你只当我胡言乱语了几句,不必放在心上。”
他果然不再提起,态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又转过头去,好似全无半点尴尬,重新热络起气氛,对岁栖白嘘寒问暖起来,再问了荀玉卿一些他们结伴而行的琐事或是趣事。
荀玉卿不太上心的敷衍了几句,这是无礼的举动,岁寒山却也没有在意,只是温柔接过他的话,随着闲谈聊了下去。他好似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能说得上来,任何乏味的话题在他口中都有趣的很,他仿佛就是一个叫人极愉快的存在。
可是刚刚岁寒山的那个问题,叫荀玉卿提心吊胆至如今,纵然他表现的再和善,再客气,仍觉得一种寒意在背上流窜。
“我不知该如何说,倒不是不愿意说。”荀玉卿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定了定神,突然出声道,本还交谈着金蛇一事的岁家父子一同抬起头看了过来,岁栖白虽从未提过,但是他心中自然还是有所好奇的。
岁寒山笑了笑,只道:“你不必勉强,我知这个问题的确有些为难。”
他说话之中还是如此的体贴入微,如此的温柔和善,处处为荀玉卿着想。
“不是勉强,我也是男人,我若是有个孩子,他结交了一个这样的人,我定然也要问出个答案来的。”荀玉卿缓缓道,“岁伯父,你是位君子,不愿意勉强我,但我总要给岁栖白一个交代的。”
岁寒山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他心中轻轻叹道:这孩子武功虽然不太好,但论善解人意,为人处世,却要处处都强过小栖,倒是小栖的福气。
“其实这件事……”荀玉卿组织了一下语言,绝望的发现这个黑锅自己背定了,就打算把之前蒙蓝千琊那套说法搬到这儿来,至于岁寒山他们信不信,那就与自己无关了,毕竟要是扯上鬼神之说、借尸还魂什么的,还不如这个说法呢。
起码挑不出错来。
“我听岁栖白说,之前是伯父为我诊脉?”荀玉卿脸上的笑容已有几分苦涩,仿佛他在提起一些极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岁寒山无声的点了点头,于是荀玉卿便又道,“伯父也是习武之人,那……定然觉察到我真气稀薄,学武不太久。”
岁寒山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听苏伯说,你武功并不差,何以内力这般稀少,还不如一个自幼学武的稚童?”
“因为我学武还不到三年。”荀玉卿低声道,“我……我堂堂正正活着的日子,还不到三年。”
他的声音与神态那般的平静,似乎已觉得满足,又仿佛已觉得麻木,语气也也毫无半分痛恨命运的凄厉,就好像他的人生受过那般多的折磨,那么多的曲折,全都尽数消散了,并没有任何好埋怨的。
岁寒山静静的坐着,有些话原不必说得太多,便已足够清楚明白了,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荀玉卿的面容,就仿佛看到了妻子当年的神态,受尽折磨与痛苦,却仍然平静又坚毅。
为了活下去而忍受着折磨与痛苦的人,总是很值得尊重的。
他忽然觉得不忍了起来,旁人听来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几句话,却要叫当事人活生生剖出心底的伤疤。
许多时候,岁寒山总是叫人愉快的存在,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时候,却必不可免要伤害荀玉卿,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也许他过往的十几年,都没有今天叹的气多。
岁栖白的双眸之中好似有火在燃烧,他忍不住在桌下悄悄伸过手去,紧紧抓住了荀玉卿的手。
荀玉卿虽说得不多,但心里却忽然也有些伤感,他对辛夷的想法向来是很脸谱化的恶毒男配,也觉得他自作践,没什么见识,只是个小肚鸡肠爱拈酸吃醋的花瓶。但是现在真正想一想,辛夷的生命里,几乎没有过任何温情的时光,他没有任何渠道去得到正常的教育,他的美貌只是祸患,他人生的悲剧几乎就此酿成。
他纵然很愚蠢,也很可鄙,却也很可怜凄惨。
荀玉卿还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少年时期读过一本书,书里写了一句话,大意如此:当你想批评别人时,请记住,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与你相同的条件。
想到此处,荀玉卿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所以岁栖白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他闪电般从那温暖的手掌心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岁栖白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寂寞,但仍然收回了手,并没有抱怨,也并没有勉强。尽管他们父子长得并不相似,可这种温柔体贴的地方却是一模一样。
气氛无端沉重了许多。
荀玉卿有些愧疚,他清楚岁家父子都是真心信任他,可是他却撒了谎,只是这个谎要是不撒,搞不好岁寒山除了毒以外,还要再看看他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这顿饭已吃完了,话也已说完了,荀玉卿便借口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决意回房去休息。
岁寒山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怜悯与同情的神色,他很明白如何去尊重一个人,也很明白如何不展露自己的情绪给别人带来负担,因此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叮嘱荀玉卿不要睡下,再过半个时辰要泡一次药浴。
他这样的举动,也无疑叫荀玉卿松了口气,他这会儿又开始觉得,岁寒山的确是一个叫人愉快的人。
但是他还是更喜欢固执又古板,讨好都不会看时机的岁栖白。
事实证明,岁栖白果然不会看时机,他居然眼巴巴的就跟着荀玉卿一起回到了客房里头,荀玉卿脱了鞋袜与外袍,倒在了被褥上,蜷得像是个还没开眼的婴儿。药材里放了提神的东西,他这会儿并不太困,不过说到底,任何一个睡了那么久的人,大概也都睡够了,也睡饱了。
荀玉卿的个子不算太矮,但难免瘦了一些,蜷起来的时候,便有些可怜。
岁栖白站在床边看着荀玉卿被长发遮挡着的脸颊,白得像是雪,又想起了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心仿佛都被揉碎了。他恨不得将这个人抱进怀里去,最好两个人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他这时也忽然明白荀玉卿的犹豫跟迟疑,还有那种近乎温吞的小心翼翼。
一个人若是受的伤多了,他自然是很难给予真心的,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荀玉卿倒在枕头上,睁着眼睛瞧岁栖白摸小狗似得摸自己的头发,脸上充满了伤心与怜爱的神情,要不是自己撒的谎自己受着,他实在是很想一拳打到岁栖白的脸上去。
岁栖白原著里没西皮果然是他自己的原因!
不多会儿,药浴就被抬进了屋子里,水很热,但是恰到好处的热,也不太难闻,只是看起来是褐色的,有些脏兮兮的,有些药材已熬化了,有些却浮了出来,但荀玉卿伸手捞了捞,并不太多。
岁栖白自然是出去了,但是等到荀玉卿脱光衣服迈进浴桶之后,他又进来了。
“爹要我帮你运功。”岁栖白专心致志的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能吓死江洋大盗,然后搬了一张长椅,坐在了荀玉卿的身旁。
浴桶很大,水刚好没过了肩膀,荀玉卿缓缓松了口气,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抗拒疲惫之后来一个泡澡的诱惑,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来做这件事了,至于药浴与否,他倒不太在意,权当是美容了。
“你很不乐意吗?”荀玉卿趴在浴桶边,长发湿漉漉的盘踞在他布满伤疤的背脊上,像是一条条扭动的水蛇,他的肌肤好像一块上好的绸缎,又软又滑,只可惜被割开了许多刀,生出许多丑陋的伤疤来。
岁栖白看着浴桶的木板,好像上面雕了花、长了金子、有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的头颅挂在上面,反正瞧来看去,就是不愿看荀玉卿,他也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荀玉卿说得话一样。
“你就算不愿意理我,好歹也笑一笑,否则这个模样,我总觉得你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来杀人的。”荀玉卿长长叹了口气,他其实很明白岁栖白这个模样是因为什么。
“我……我……”岁栖白的声音已有些发哑,低声道“玉卿,我绝不会冒犯你的。”
他这话说出口,多少也知他心里已是冒犯了。
不过正常的男人见到喜欢的人在浴桶里,没有一点反应,那才要叫人担忧,若是荀玉卿再说两句,要他多记挂自己的毒,别想那些人之常情的东西,按照岁栖白的性子,定然是信以为真,羞涩尴尬不已,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这件事的确不太人道。
荀玉卿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他实在是很同情这时候的岁栖白,但绝没有任何将错就错的心情,便低声委婉道:“你不必勉强,不然……不然你问问伯父,能不能自己运功?”
“胡闹,你一人怎么成呢?”岁栖白轻声道,“你内功底子不足。”
他眼神已十分清澈了,伸出双掌来与荀玉卿相对,沉声道:“也是时辰了,你且凝神。”
……岁栖白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你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