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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声音嘈杂,人影晃动,甘棠脑子昏沉,辨不出说的是什么,只觉耳边一直有人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真吵啊。
她是死了吗?所以这些人在给她哭丧?
——她是死了的,死得尸骨无存,不可能还活着。只是——死了,还会有感觉吗?
意识昏沉之际,只觉肩膀一沉,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根本不必大脑下达命令——擒拿,锁喉,拧脖子。
一拧,没断,再拧,还是没断,反而响起震耳的叫声。
心中微微疑惑,终于睁开双眼,慢慢抬头。
垂落眼前的发丝从两旁散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直勾勾盯着前方,令对面的人陡觉一股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个寒颤。
吴辰和心底生出一股凉意,不明白前一刻还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白兔,怎么眨眼间画风突变,变成了一只令人骇怕的野兽。虽然还是瘦小的身形,但那双掐住脖子的手稳如磐石,尤其一双眼睛,满屋子的人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仿如死物,那样没有生气死气沉沉的眼神,吴辰和长这么大也从未见过,唯一可拿来相比的,就只有死人的眼睛。
“敢动手,今天本少年非得给你瞧瞧厉害不可。”惊诧只是一瞬,从小到大的嚣张压过的心底异样情绪,手一挥,身旁好几人便围了上去。
“吴少爷,求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棠棠计较,她第一次来这儿,不懂规矩,您就饶过她吧。”周淼在旁边苦苦哀求,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利用假期来兼个职,狗血地遇上富家少爷欺男霸女不说,平日温柔沉默的室友居然动手打人,这,莫非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吴辰和身边带来的女伴,看了眼盯着自己的手发呆的甘棠,贴上吴辰和的身体,拿自己的胸脯蹭男人的胳膊,嘴里娇声说道:“不过是喝杯酒而已,吴少的酒可不是谁想喝都能喝的,仗着自己几分姿色,在吴少面前也敢甩脸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随着女人的话,吴辰和的脸色愈发黑沉,之前的那点害怕早就散尽,甚至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被一个眼神吓住,怒气更加上涌。
谁也没有注意到,盯着自己双手发呆的甘棠,眼神有了细微变化,仿佛一片细叶被微风吹落静止的水面,打破死水般的平静,荡开细细涟漪。
这双手——细腻地,白皙地,无力地,这不是她的手,不,应该说,这不应该是她的手。经历十几年的末世生活,虽有治愈异能,但她的手,不该像现在这样,这样,毫无力量,连那样脆弱的脖颈都无法拧断。
不,不对,她在最后的与丧尸皇的战斗中,自爆异能与之同归于尽,死的不能再死,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堆陌生人之间。
剧烈的头痛袭来,甘棠双手抱头,身体摇摇晃晃,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棠棠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周淼担心不已,如果不是被人按住动弹不得,早就扑上去了。
吴辰和更是傻眼,还没动手教训,怎么就一副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死去的样子。
恐慌的人群,怪物,研究所,血肉,杀戮。
头痛得仿佛爆裂,但这样的痛楚对经历过肢解刀刮之刑以及自爆的甘棠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随着痛楚涌现脑中的记忆碎片,却令她双眼变得越来越暗沉,死水般的眼里掀起滔天巨浪。
为什么活过来?为什么没有死?那样地狱般的经历,难道还要再重温一遍吗?
因为母亲的临终嘱托,无论怎样的艰难痛苦,她都忍受着活下来了,最后终于可以死了,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她重新活过来?!
在经历过那么多之后,她已无惧怕之物,更无留恋之人事。在死亡最后一刻,已然腐朽死寂的心绪有了丝波动,那是一种释然,如同满身疲惫的旅人跋涉一生,耗尽最后一口气到达终点,终能安然沉睡。
可是现在,发现自己从本以为是永恒的沉眠中醒来,她没有欣喜,只有种被人打扰的烦躁。
是的,虽然记忆尚且模糊,但甘棠知道,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很久很久,一切尚未开始之前。
眼底的暴虐像飓风一样凝聚,甘棠缓缓抬头,黑沉略带红光的眼睛慢慢向室内所有人扫去。
这一刻,无论敌我,所有人心底升起一股巨大恐慌,有胆小的甚至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此刻的少女在所有人眼中,仿如一只远古异兽,挟着毁天灭地的残酷气息,缓缓地,张开腥红双眼。
……
死一般沉寂的气氛中,不知谁不小心踢到了落在地上的瓶子,瓶子“咣当”一声滚到甘棠脚下,碰到她的脚后跟停了下来。
仿佛按了启动键,之前凝滞的气氛水泡般消散,围住甘棠的几人觉得先前眼花,此刻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少女还是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小白兔,于是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依然是身体快过思维,根本无需动脑,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击。
虽然失去速度和力量,但印刻在骨血里的本能,战斗的本能,更是杀戮的本能,对付眼前这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已经绰绰有余。
这些人应该庆幸甘棠如今只有本能,而没有力道,否则现在躺倒在地的就不是□□的伤患,而是满地尸首。
似乎对结果不满意,再次抬起手掌看了看,甘棠的视线落在脚边的瓶子上,然后在其余人的目瞪口呆中将瓶子敲成两半,握住半边碎瓶在最近的伤者头部比划两下,顺手便要捅进去。
“棠棠!”一道惊破人耳膜的尖叫令甘棠手下动作一顿,她抬头,终于正眼看了下室内的人。
周淼挣脱钳制的手,几步奔到甘棠面前刹住脚步,却不敢更靠近,无措地望着甘棠,眼中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忧,“棠棠,你、你不能杀人。”
甘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瓶子离那人的脑袋只有几毫米,此刻屋里站着的没几人,看她的眼神染上惧怕,无人敢靠近。
周淼觉得现在这个甘棠很陌生,她心里也害怕,但是,她更不能让甘棠做傻事。
“棠棠,你不可以杀人,杀人要坐牢,要判刑,你、你如果杀了人,就不能上学了。”
甘棠的眼神变得奇异起来。
坐牢,判刑,上学。
是了,现在还不是末世,不能随便杀人。
“棠棠,你到底怎么了?我是周淼,是淼淼啊。”周淼看到她拿着酒瓶发呆的样子,简直要哭出来。
甘棠慢慢抬头,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不,它曾存在于久远的记忆当中,因为跨越了漫长时光,所以变得模糊了。
“喂,我、我其实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你要不愿意的话,当我没说好了。”吴辰和远远缩在沙发一角,整个人趴在沙发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朝甘棠喊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娇弱小白兔会变暴力霸王花,还是心狠手辣的那种。
甘棠没有看他,她丢掉手里的碎瓶子,慢慢站了起来,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地上一群人,再次确定。
鲜活的,脆弱的,容易被杀死的生命。
这里,果然不是末世。
…………
甘棠走出了兼职的会所,此刻站在大马路上,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与车辆,脸上现了一丝茫然。
阳光明媚的下午,热闹街景的一角,走在路上讨论着去哪儿吃饭或大声八卦上司的新情人,充满了和平生活的气息,却显得那么遥远而陌生。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却游魂一样没有方向,像是要走进这样的气息里去感受,去辨别真假。然而与人擦肩而过时,身体却下意识地拉开距离摆出防御姿势。
周淼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
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处,一个戴着棒球帽大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那里发传单。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赶紧摆出一副笑脸迎上去,非常敬业地递上两张单子,心里还在想:这两个姑娘一看就是美貌善良的,就算不需要也会帮我把这两张单子接走,嗯,又减少两张,离目标完成又近一步。
跟在后面的周淼脸色一变直觉要糟,不等她发出警告,那人已经被甘棠一个过肩摔躺倒在地,帽子掉下来,传单漫天飞。
“棠棠住手!”周淼赶紧跑上去,甘棠似乎也反应过来,收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慢继续走。
“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周淼一边扶起那人一边不迭声道歉。
那人揉着屁股站起来,先捡了帽子戴上,然后看着散落一地的传单发出一声惨叫,愤而瞪向周淼,“不想接传单就不接,难道我还会硬塞不成,犯得着出手打人吗?我顶着太阳在这里站一下午容易吗我?”
周淼只能苦着脸不停道歉,“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赔给你?”她看甘棠已经自顾走了,心里有点焦急。
“赔我一堆传单然后发到明天吗?”那人没好气瞪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将单子一张一张捡起来。周淼看到甘棠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不敢再耽搁,从地上随手抓了一把传单,扔下一句话后便小跑着追上甘棠。
“我给你发一些吧,帮你减少点工作量。”
棒球帽目瞪口呆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半天后呢喃了句:“既然最后还是拿了我的传单,那我挨的那一下又算什么?”
周淼追上甘棠后,一边随手发着单子,一边小心观察甘棠表情,开口说道:“棠棠,之前我们也发过传单呢。今天的兼职不做了,你要回学校吗?我这里还有好几个暑假兼职,我们明天可以换一个。”
学校,暑假,打工。
记忆一点一点复苏。
是了,末世前她似乎在上大学,应该上完了大一,然后暑假留在学校打工。为什么打工?好像是为了赚钱,赚钱——养活自己。
后来末世暴发,不再有学校,安宁平静的生活划上休止符。
甘棠慢慢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太平景象,浮现于脑海的却是末日后的血色大地。
所以说,那样充斥着黑暗、血腥以及杀戮的日子,到底,为什么要让她重头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