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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泽第十三次被妮洛摔翻在地的时候,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真难想象你和赵修平怎么会凑到一起,你看起来就像被他绑来的。”
余泽忍着肩膀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决定永远都不告诉这姑娘,她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妮洛看他皱眉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盘腿在地上坐下:“休息一会儿吧,你又不是他,用不着那么拼命。”
她这一句话,正说到了余泽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事情上。
他坐在她对面,小训练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正是余泽这几天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对了,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他状似无意地问。
刚开始他还以为赵修平每天在妮洛那里过夜。
但是昨天聊天才知道妮洛新交了一个外组的男朋友,每天晚上都不在鹰组。
“他呀,当然是训练啦。”妮洛将绑紧的头发放下来,金发铺了满身。
余泽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神色很自然,没有说谎,但是既然是普通的训练,那赵修平为什么要刻意疏远自己?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在鹰组有了正式身份,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余泽沉默下来,这么说好像也挺合情合理,自己现在为这种事情思前想后,简直就像是个丈夫不回家,每天哀哀怨怨的深闺怨妇嘛。
他下定决心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思考。
然而正当他准备强行忽略这件事的时候,就见对面的妮洛忽然对他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最近有点反常,是不是?”
“你知道原因?”刚才的决心转眼就烟消云散。
余泽的注意力就因为她这一句话,马上没出息地被篡夺过去。
妮洛:“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嘛。
他想让你搬出去住,假装两人毫无关系,但是又想让你在鹰组立足,又不能把这件事装得太刻意。
哈哈哈哈,也是为难他了,一层出身的人都有感情缺失,做这种事情不要太明显。”
余泽还是有点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的妮洛才终于从嬉笑中平稳了神色,她坐直身体,声音压低,郑重地说:“因为他就要上英雄台了。”
余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妮洛:“前段时间突然从九层传出来的消息,这次乔伊斯先生出关后要提前办英雄台。
哦,我知道一层也有英雄台,但是我说的是整个wata的比赛,要从所有人中决出胜者,上上次的冠军是赵修平,上次他在外放,冠军是零九。
所以这次的决赛,可能就在他们两个之间产生。”
说到这里,余泽好像是有一点明白了。
妮洛从地上站起来,拿了一根棍子随手摆弄,半真半假地说:“看来他把你是保护得真的很好,连这种最关键的事情都不和你说。
哎呀,真是羡慕死我了。”
听她的语气倒是听不出半点儿羡慕。
妮洛说,每过几年,整个wata都要按乔伊斯先生的意思再办英雄台,而这种竞技比赛,没有规则没有界限,只以战胜对手为第一目标。
胜者,就像当年的赵修平和零九一样,可以在整个wata翻云覆雨,连带背后的组员都可以蒙受荫蔽,但是失败者往往都身受重伤,当场被打死的也数不胜数。
“赵修平是上上届的擂主,尤其他现在已经老了,肯定有很多人要挑战他——”
余泽:“他年纪大?!他才二十九!”
余泽完全没办法想象wata居然会管一个二十九岁的人说“老了”,他毕竟才二十九!
“那又怎么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妮洛神色有些不屑,“二十九,零九可是比他年纪小得多,零九和你差不多大,正是年轻的时候。
我看整个wata现在也没几个支持赵修平,他的年纪放在那里,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在wata,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过了巅峰就是死,没别的出路,就算他能勉强从英雄台上活下来,也要被零九折磨,不如拼一把,早死早了断。”
说这句话的时候,妮洛的神色十分冷酷:“他带你来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乔伊斯先生要提前一年办英雄台。
现在你已经出不去了,他当然想尽快和你断绝关系,免得拖累你。”
拖累。
就在两分钟前,余泽都完全没办法想象这个词被用在赵修平身上,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人强大到没有一丝弱点,怎么可能会拖累别人?
还拖累自己?!
妮洛走到他身前,弯腰望着余泽震惊又痛苦的神情,认真地说:“这就是wata,否则你以为真的进了鹰组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即使是赵修平,他不被别人打败,也总会输给他自己。
以wata的价值观来说,余泽,你可比他要有潜力的多。
你毕竟年轻,有无限的可能,而他已经老了,说不定某一天,还是你亲手打败他。”
余泽终于明白那天在训练场的时候,自己向赵修平开玩笑说要超过他,他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连脸色都变了。
他的心突然揪起来,完全无法想象当时赵修平的心情。
而妮洛的语气更让余泽意识到,其实她也不是站在赵修平那边的。
妮洛说现在之所以整个鹰组看上去风平浪静,不过因为赵修平尚能服众,但是一旦英雄台上分出胜负,他马上就会众叛亲离。
“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我,”妮洛叹气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怎么不知道我不痛苦?
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三层比一层过得稍好一点,不过也就是那样。
女人不是出卖色相*,就是被人买去生孩子,打了针以后一次可以生三四个小孩儿,接连不断生一辈子,那就是我本来的命运。”
“我第一次见到他,天呐,你不知道当时他有多厉害,没人是他的对手,简直就像是天神一样。”
妮洛靠在一旁的武器架上,湛蓝的眼睛望向空白的墙面,仿佛已经穿越了时间回到了童年的时候。
“他是从二层来的,在三层待了没多久就又获得了去四层的资格。
那真是他的时代,当时所有人都在谈论他,打赌他会成为最顶尖的那个人。任何人的阻挡在他面前看上去都微不足道。”
“那是我生平最胆大的一次,他从来不笑,看起来很凶,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在三层,我是唯一主动和他说话的人,就是在他走的时候,我突然跑过去,拉他的衣服求他带我走。”
看妮洛怀念的样子,余泽简直有点嫉妒了。那时候的赵修平估计才十六七岁,妮洛认识他足足比自己早了十多年。
声音渐低,沉默了片刻,妮洛终于抬头微微一笑,迷人的浅蓝色眼睛看着余泽:“所以我太理解你对他抱有什么感情了,不过我还是劝你,这种感情还是尽早斩断为妙。
不管对他还是对你,都是一件好事。”
妮洛的最后一句话尤为意味深长,但是余泽却根本没有深思。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低着头不为所动,因为太过震惊,大脑完全不能思考。
直到突然有人将门推开:“老大受伤了!”
余泽猛地抬头看向妮洛,她紧抿着嘴唇,冲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你看,该来的总要来。
-
赵修平是在训练中受伤的。
他这几天一直在和鹰组的高手对打,车轮战,结果到第十七轮的时候终于被压过去了。
wata的人大多手重,那人一个错手,差点儿把他膀子卸下来。
不过也差不离了,重度挫伤,不知道乔伊斯先生出关以后能不能好。
余泽赶过去的时候,鹰组的人都走得快差不多了。
不过本来也就没几个人关心赵修平现在的伤势,大战前期受伤,基本这个人就算是要废了,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向他表示忠心?
“当时是谁在和他打?”妮洛进房间前抓住旁边的人问。
“是9067——”
“——消了编号赶出去,这时候打伤老大,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妮洛冷笑一声,大步走进房间。
余泽本来也要跟她进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背靠在墙边听两人说话。
妮洛进去的时候没关门,加上她因为怒火而声音很大,两人的对话就响在余泽耳边:
“——你疯了要去和他们车轮战?现在受伤你以后怎么办?!”
“哦,余泽,你真以为你死了我能保护他吗?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你现在这样,让他怎么活?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人!”
“乔伊斯先生出关又怎么样?他那么欣赏你,不一定就会因为输了对你怎么样。你可以去求零九——”
刚开始一直是妮洛暴躁地说话声,赵修平也都没有接话。
直到他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就这么一句,妮洛的对他的指责一下子就收住了,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死一样的静。
就在余泽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时候,妮洛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满脸的泪痕,看了余泽一眼就低头跑了。
余泽望着她的背影站了很久,之后深吸一口气才走进房间。
赵修平正半靠在大床上,左臂到肩膀打着石膏——
这其实不算是很重的伤,放在现实生活中,也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事,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英雄台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致命的打击了。
这几乎就是死亡的宣判。
说不定现在零九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女人堆里庆祝自己的成功卫冕。
余泽站在那里,看着赵修平身上的伤,心里感到莫名的绝望。
本来他应该是高兴的那个,他是被赵修平逼着来wata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该为他卖命,也不该被他连累。
如果赵修平死了,说不定他就能重获自由。
但现在,他却沉痛地连步子都迈不动。
“你的表情让我以为我已经死了。”赵修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动作利落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往窗台的位置走去。
余泽看到他光裸的上半身和后背,男人的肌肉流畅修长,充满了力量感,从肩膀下来,在腰部收窄。
而就在后腰脊椎末端的位置,有一排陈旧的烙印——wl07
标记随着肌肉的运动起伏变形,但是依然非常清晰。
虽然已经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但这还是余泽第一次看到赵修平背后的这个一层出身的标记。
在wata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深知这排烙印的意义。
这是贱民的象征,尽管有所谓的上升途径,但是目前wata除赵修平外,没有任何一位当权者是一层出身。
这也是妮洛所说的,为什么当时他横空出世的时候,所有人都怕他。
当一个一直被你厌恶轻贱的群体当中,突然出现一个强者,所有人都会既厌恶又惊惧,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底线,同时又害怕遭遇报复。
赵修平感觉到了余泽目光在自己后背上的停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靠坐在窗台上:“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泽本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么一来被他问得完全傻了,半响憋出一句:“那小姑娘你打算给起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鹰组到处玩儿,她是鹰组唯一的小孩子,也不具攻击性,因此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好,似乎这样下去也不错。
但是余泽有称呼别人姓名的习惯,一直固执地认为她始终应该有个名字。
可惜的是,赵修平显然不这么想。
“去去去,睡你的去。”他满脸不耐烦地撵人。
但是余泽这次却出奇地强硬:“起一个吧,366把孩子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放养玩儿的。”
然而赵修平根本没搭理他。
余泽继续说:“要不跟你姓赵吧?901真名是姓赵吗?”
余泽一直以为赵修平的名字是跟901的姓起的,却没想到他否认了这一点:“901没有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父母起的。”
提起父母这两个字的时候,赵修平的神色十分怪异,那种不自然罕见地出现在他脸上,显示出他这辈子几乎从未提过“父母”两个字。
余泽有点惊讶,因为他知道901和366从未见过赵修平的父母,他是他们从抚养所抱来的,这是366亲口说的。
“我的名字被写在纸条上,从抚养所夹带出去的,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想起就起吧,别老拿这件事烦我。”赵修平异常不耐烦地挥手,脸向着窗外,根本没有看余泽。
而他没有说的是,从出生开始,他就是那个一层数以千计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有自己姓名的人。
从出生,到他有一天死去,冥冥中注定一切。
余泽看着男人轮廓深刻的侧脸,想了一下,字斟句酌道:“要不叫赵一诺吧,一诺千金,叫起来也好听。”
“可以。”
赵修平还是背对他,没有回头:“你还有没有想说的?”
余泽想了想:“没了。”
赵修平:“那就快睡,别烦我。”
站在原地想了一下,余泽才慢吞吞地去洗漱,之后抱着仙人掌进入睡眠,也不知道赵修平到底是多会儿睡觉的。
只记得半梦半醒间,他睁开过一次眼睛,看到赵修平沉默的背影,迷迷糊糊中想起妮洛对他说过的话:
英雄迟暮,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