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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岳峰底下的市集姜岚还从来没有认真的逛过,当年一心奔男主,路过时匆匆而去,如今还是宋明铮带着她在这里兜兜转转。
他们在四珍楼吃了午饭,又奔去六珍楼听人说书。
“话说那沙洲城的女城主不仅面貌艳丽无双,智勇双全的沙城主治理起一城来那也是得心应手……”
“就在此时沙城主突然出现,给剑神山庄的三公子解了围,简三公子当即对沙城主一见倾心……”
“武林盟主的千金莫莹莹获封江湖第一美人,莫莹莹依然一心痴心恋慕剑神山庄简家大公子,大公子回应称他早已心有所属……”
“魔教妖女林芷萝近日频频挑战峨眉派,空华师太座下首徒水茵女侠与之打成平手……”
说书人嘴里就吐出一大窜最近江湖上刚冒头的女侠的事迹,姜岚就这样喝着茶配着瓜子听了一下午,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掰花生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嘛,女主女配的名字全都出来了。
她正感慨,宋明铮以为她是难过,毕竟她曾名扬天下,以往无论在哪个地方,说书人的嘴里吐出的名字里总会有她的参在其中。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她那日在梅树下独自弹琴的模样,她那时就像是那树上的梅花,孤傲无人懂。
不,还有他懂,这也就足够了。
宋明铮还是喜欢她作弄他时的模样,他站起身,淡淡的道:“师姐,我们回去吧。”
姜岚好不容易出来放风一回,哪里愿意走,然后她就看到宋明铮眼睛看着她的握住了刀柄,一副正要拔刀的姿势。
……于是她沉着脸跟在他后面出了酒楼。
再次回道木质楼,她边种着新买的葡萄藤边说:“等你走后,我把通山的阵法和机关的激活石取下来吧。”
宋明铮正坐在她的秋千架上擦着剑,不解的问:“为何?”
她洗了洗沾满泥的手,尽量装作风轻云淡的道:“万一你出去了太久,忘记了峰中的机关位在哪怎么办。”
原来她是知晓的……宋明铮拭剑的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用绸布擦着剑。
岁月静好,尽管她不愿意,时间快得抓不住,那只能珍惜。
她看书他练字,她弹琴他练剑,她整理菜圃他提水除草,很多次,她都想干脆强制性的把他囚在凌岳峰就这么跟她过一辈子直到任务完成算了,可是,有野心的男人不经历刺激的冒险,他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心的隐居。
这日夏夜,她坐在梨树下他给她架的秋千上,他半倚坐在树上用树叶卷起一个哨给她吹奏,短暂的一曲落下,他说:“云岚,我准备出山了。”
秋千荡起的弧度减短,半晌,她才若无其事的道:“哦,好。”
宋明铮心知她心里不好受,相知相伴走过许多年,不仅是她不舍,他亦早已习惯,只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他难得的哄她:“别担心,我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在树上说的话就更不能信,姜岚点点头,轻声说:“要记得回家的路。”
是的,这里就是他的家,宋明铮望着刚冒芽儿的那几根长藤,他笑了起来,清浅,梨涡微现:“嗯,葡萄成熟时,我的归期。”
离别在即,才发现原来她这么不舍。
她努力忍下眼里的湿润,不让他听出端疑:“记得写信,不然我哪天跟山下的猪肉荣成亲了你都不知道。”
成亲?他心下一紧,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肯定的道:“你不会!”
“为什么?”
“猪肉荣不符合你择夫的标准!”
姜岚松开方才紧抓的吊住秋千板的绳子,故作轻松:“你又知道我的标准是什么。”
宋名铮说了此生目前为止最长的一段话,徐徐的诱哄她:“要有个大院子,你可以开心了住东厢不高兴了住西厢,院子里得有颗大树还得是能结果的那种,因为你爱吃果子。屋子的周围还得四季花开,你说这样看了每日的心情才会更好,不远处还得有个湖,以满足你兴起时能去垂钓。”
最后,他总结:“猪肉荣家不大也不近河湖,门外那棵树也不能结果。”
姜岚一时忘了伤感,听得目瞪口呆,好像,还真被这小子给说中了,她挣扎道:“家可以扩建,花和树可以重种,我也不一定非得垂钓。”
猪肉荣就有那么好?宋明铮咬牙切齿:“卖菜的吴婶说了,猪肉荣做的饭很难吃!”
姜岚:“……如此,那还是算了吧。”
宋明铮又闭关了,他跟她说要出山时无极剑法就隐隐摸到了第七重的边儿,一个月后他再出关时,剑法已顺利突破。
他迫不及待的想下山,迫不及待的想亲自手刃仇人。这几年的无数个日夜里他都不得安宁,梦里爹娘的尸体是如此的真实,甚至还能感受到师傅的鲜血把他半个身子染湿了时的温热,一如当年他背着师傅上山时背上所感受到的黏腻。
在梦中惊醒的次数多了,偶尔还能见到来给他掩被角的师姐离去的身影,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云岚相伴,他想他也许会疯掉。
仇人还逍遥法外,除了和云岚相处时能喘口气之外,他每一天都过得备受煎熬,所以他想在离开之时,再悄悄的看她一眼。
就悄悄的,不用让她发现,他不喜欢看到她的眼泪。
此时已是夜晚戍时,楼里楼外都不见了云岚的人影,他的心提了一提,又怕她真的独自了下山,赶紧在峰顶找她。
夜凉如水,他在湖边突兀的停下脚步。
皎洁的月光下,冰肌莹彻的玉背在如瀑的乌发下若隐若现,澄澈的湖水挡不住独属女子美好的线条,女子偶尔一撩水,玉臂上的水珠顺着嫩白如玉的肌肤一路滑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滴水珠游走,直至它重新隐匿在湖水中。
宋明铮黑色的眸子变得幽深,面上的表情也很镇定,只是胸膛里过快的心跳并不听他的使唤,呼吸也乱了节奏。
宋明铮自认相当淡定的转过身,悄声离去,但之后独自闯荡的许多年,这幅美好的画面却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姜岚才缓慢的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神清幽。
此后的五年,姜岚再也没见过宋明铮。
他走后她的生活一如往常又不似往常,她许多次不自觉的对着梨树说话,得不到回应后,她才反应过来常待在树上的少年早已不在。她时常坐在院子里泡茶,对着空无一人的练武场发呆,原来少了他,以往觉得惬意的时光里竟是如此的难捱。
姜岚静默了下来,这个冬天过去后她才终于渐渐适应了宋明铮已不在她身边陪伴。
此后她常常出门给自己找事做,最爱的就是下山到六珍楼里坐坐,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企图能从说书先生嘴里冒出的一个个江湖上新起之秀的人名中听到熟悉的名字。
酒楼打烊后已是月上中天,她一人行走在寂静的山道时,她恍然想起了七年前她第一次上凌岳峰的场景,那时的宋明铮还是小胳膊小细腿的模样,彼时他还心性纯真,让他叫师姐就很乖的叫师姐。
“师姐,是明铮有些累了。”
“累了呀,可要师姐背?”
“不!”十岁的小娃娃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只有将来师姐累了明铮来背。”
宋明铮走后的第二年除夕,她做好的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菜肴与温好的美酒渐渐冷却,由辰时等到了子时,由期待换成了失落,最后没有动过一筷的菜肴被她全部倒掉。
这个世界的规则限制,男女主感情线没展开之前,她只能待在凌岳峰哪里也去不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许久没说过话,最开心的时候是宋名铮的书信送达时,偶尔还能跟信使小哥说说话聊会天,假装着活得很热闹。
因为被困在上山的日子,真的能把人逼疯。
书信由原先的每月两封渐渐变成了半年一封,她能理解,身为男主各种奇遇必不可少,每当此时他应当都不太方便传信。
只是不得不承认人走茶凉,寄来的信由原先写满一张纸的新奇见识变成了或两三行或两三个字,但就算只是“安好”两个字,她也是珍之重之的时不时翻看。
姜岚的回信也随之逐渐减少,她明白了他似乎不再需要她的打扰。
这几年常能从说书人那里听到他的名字,说书人嘴里他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响当当的武林豪杰,无数人赞他侠肝义胆,赞他有勇有谋,一遍遍说着他惊险刺激的事迹,也常说他和他的许多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谁知真假。
院中的葡萄架在他离去的第三年已结了果,到现在第五年果是越结越多,一窜窜挤囊囊的吊下来,信使和她也熟了,这日来送信见姜岚拿着剪刀一下下的剪着刚青里透红的葡萄,信使大为可惜的问她:“这果子看着多水灵,如此糟蹋是果实太酸了吗?”
她看了看剪下来的一框框的葡萄,笑着摇摇头:“我也没尝过呢。”
她在信使不解的目光下接过信,时间太久,她面上早已没了当初接到信时的欣喜和期待,已能如常以对。
只是这次,信离上次已隔了一年零两个月。
宋名铮终于得偿所愿的名扬天下,也如愿以偿的报了一半的血仇,姜岚心里却有些担忧,害怕他成了他心里所希望的样子,也成了她陌生的另一个人。
看完信后她久久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而后快速打包好东西,出门时,她回身望了一眼曾经住过多年的木质楼,再望了望挂满树藤还没剪完的青葡萄。
一时之间和宋明铮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说好葡萄红透那年回来,归期不归,这句话果然不可信,此时她的心就如那没成熟的葡萄般。
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