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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壬看着她扬起的脸上流下水痕,淡淡的说:“进来,把头发擦干。”
“恩。”
施念的眼睛在夜里特别亮。她从漆黑的角落里看过去的时候,凉壬仿佛看到夜晚空旷草原上一只躲避追捕的小鹿,秀美的眼睛尽是慌张与逃亡。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扩张,每根汗毛都在不可避免的跟着她眨眼而轻微颤动。
心里的疼惜驱使一个男人把手伸向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
“怎么这么冰?”
施念借着力气,起身说:“我用凉水洗的澡。”
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让凉壬费解,他问:“你们那儿没有热水吗?”
施念走进房间,一头扎进浴室,回问:“毛巾在哪儿?”
凉壬跟在她身后,靠在门上,说:“这儿。”
他自是擎着毛巾等施念回头。
“这是女人的小秘密。”施念把毛巾搭到头上,一左一右垂在脸颊旁,白毛巾在灯光下把她的皮肤映得雪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像雪地上蒙了一层碎金纸,闪闪发亮。
她回身走进卧室,凉壬随后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她识趣的凑过去说:“告诉你也无妨。女人洗澡呢,最好不要用热水。”
凉壬翻动一页杂志,继续沉默。施念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国家地理》杂志内页上刊登着二零一四年摄影奖照片。自然类的冠军——《大迁徙》——黑白底色,一只角马正跳过马拉河,河两岸有不计其数的角马在等待与被等待中守候。
“旅行像不像一场迁徙?”
凉壬合上杂志,反问道:“为什么是凉水?”
那一刻,凉壬的心思被施念一眼望穿。若说女人是心口不一的动物,男人何尝不是心眼不一?看着东,心里却一直想着西。
她抿嘴笑了起来,直到把凉壬的好奇心放到最大,才缓缓地说:“因为要保持胸部的坚.挺啊。”
正当,且无法不让人想入非非的理由,犹如一个魔咒,让凉壬不自觉将眼光落在她白衬衫下隐约可见的两颗浑圆。
“你……”
“怎么了?”
被窥视的施念,反倒毫无顾忌的坦坦荡荡。
凉壬把搭在床边的皮夹克披到她身上,准确的说是背面朝前的罩了上去。靠近的时候,施念闻到他身上透着股干净的香皂味。
“你用过香水吗?”凉壬低头看了她一眼,施念像小狗一样,把鼻子凑到他胸前,嗅了嗅,说:“真香。”
凉壬退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发出警告,“不要试图越过那条线。”
施念把胳膊伸进袖子里,不在乎的说:“美国街上还不是到处都是不穿内衣溜达的女人。莫非你骗了我?不,你一定是骗了我们所有人。你的身份是伪造的。”
“那都是妇女,你也是?”
施念甩甩头发,挑起眉眼,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施念所有的半遮半掩都带着胡搅蛮缠的样子,只是凉壬束手无策。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从心里往外享受这份无理取闹。否则,他为什么不打开门把她轰出去?
凉壬动了动身体,退回到椅子上。
“这么晚了,回去睡觉。”
施念故意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眯着眼睛,说:“你要是真想撵我走,早就去开门了。”
被看穿心思的人,自然骑虎难下。凉壬索性心一横,起身准备去开门。施念忽然抓着他的手,“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去门口说吧,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你要真这样想,我现在就随了你的意。”
施念把毛巾往床上一扔,起身要走,凉壬把她的胳膊牢牢锁在手心,像抓沙子似的四条指缝密不透风,“说吧。什么事。”
施念一张嘴话还没说,意外的先打了个喷嚏。
“回去坐好。”
凉壬转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不让我走了?”施念鼻音浓重的问。
“下次记得用热水洗澡。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当妇女了,还隆胸给谁看。”
“我这是真的。”说着,施念挺了挺胸脯。
凉壬无奈的摇摇头,走到床的另一边抖开被子从后面披到施念身上。
“我今天看见那个人了。”
“谁?”
“艾瑞克。”凉壬的手悬在半空,施念说:“你要找的就是他,对吗?”
她感觉背后沉下一片阴影,床的另一边陷下方寸,沉默良久。
他们背对彼此,却意外的敞开了心扉。
凉壬慢慢告诉施念,那个人叫“吴耀”,和他一样是美籍华人,四十岁的年纪,是个有名的医生。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还是学校的客座教授。
他甚至还讲了自己去听吴耀医学讲座的经历,但对寻找他的原因只字未提。
“听上去,不像个坏人。”
“心理医生都是从别人口中判定目标人物性质的吗?”
施念歪着脑袋,说:“看上去,也不像。”
凉壬冷不防的回头,怔怔的看着施念的侧脸,似乎是有话要说,却迟迟没有张口。施念转身,说:“其实,是他先看到的我。”
凉壬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好像这是个不容忽视的细节。
“你知道的,人的感觉神经系统十分敏锐,只要在一定范围内,当一个人注视着你的时候,凭谁都会有感觉。我想我那会儿就是感觉到了,所以转过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而且,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没有闪躲,还朝我微笑。”施念回忆起吴耀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笑得有点儿诡异。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了,只是眼神很冷。”
凉壬起身说:“回去睡觉。”
“怎么又赶我?”
他走到门口,敞开门,说:“明天天一亮就回加德满都。如果不希望被落在这,现在就回去。”
施念能感觉到凉壬的认真。他是实实在在的赶自己走,也是真真切切的不做挽留。既是这样,她何必让自己难堪?
“我见过的日出不会比你少!”
施念两手摸进牛仔裤兜。一手掏出枪,另一只手拿出白色药瓶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刚出门,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来,转身脱下外套扔给凉壬。
这一夜,对于施念来说,比往常任何一个不眠的晚上都难过,她面对着墙壁,不断将身体贴向冰冷的石墙,企图让自己从这并不明朗又搅动人心的感情中清醒过来。
其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她靠近的那面墙,慢慢变得温暖。
而她也继续闻着身上沾染的淡淡的旧皮革味道聊以慰藉。
第二天,天没亮,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许慧问。
凉壬站在外面说:“准备一下,二十分钟以后出发。”
李月迷迷糊糊听见要走,跟着抱怨,说:“不喂食就想让我们起得比鸡早。”
许慧披上衣服,过去开门。凉壬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施念,他说:“早饭已经放在车上。二十分钟以后就会凉,要么出发,要么留下。”
他的声音极度镇定,以至于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李月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拍了拍施念,说:“别睡了。不然,听他那口气,说不定会把你扔在这。”
这时许慧关了门,转身跟李月说:“他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大好。两只眼睛红红的,挺憔悴的。”
“那是心情不好吗?有一种雄激素爆棚叫一夜不合眼。真不知道,一个个都是从哪儿借来那么多不可告人的心事。”
许慧指着洗手间,说:“行了,快去洗脸吧。”
施念起床的时候,许慧和李月已经在整理背包,距离凉壬规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四分钟。
许慧小声说:“来得及吗?”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肯定来不及。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李月一边装包,一边请求帮助。
许慧拉上背包拉链,抬头就看到她脸上没化开的粉底霜。
“你可真行,把脸化的像个大花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热闹,施念从洗手间出来,拎起床头柜上的背包走出门。
“她收拾好了?”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看看墙上的钟,正好还剩下一分钟的时间。
许慧拽着她的袖子说:“快点儿吧,要是施念姐上了车,凉壬哥可真的会把咱们扔在这。”
“你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每天被虐还屁颠屁颠的跟着。说好了,回去之后,咱们和他们各玩各的。”
李月声音不小,可是此刻除了奔跑,许慧也顾不上其他。
他们出发时,天刚亮。远方泛起的鱼肚白,被李月锁在相机里。
因为起得太早,所以吃过早餐后,两个年轻人便在后面昏昏欲睡。李月的口水一滴一滴流到施念肩膀上,湿热的液体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她皱了下眉,将李月推到一旁。
只可惜转弯过后,李月的脑袋又重新回到施念肩头。
她沉了口气,说:“停车!”
随后便跳下去,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座位上的背包扔到李月旁边。那姑娘没心没肺的把背包抱在怀里,继续淌她的口水。
等施念重新坐在凉壬旁边时,他递过去一瓶水和一片药。
“介于这个药的副作用,我是不建议你长期服用,不过以你目前的状态,恐怕还需要它。”
对于自己能从中度抑郁恢复到偶发性的抑郁神经症,施念做过最努力的治疗就是及时用药。即便她在情感上始终没有得到安慰,但理智上她从没放弃过自己,哪怕为此要经过长久且黑暗的药物治疗。
她咽下药片,问:“有什么副作用?”
作为医生,这一问逃不掉明知故问的嫌疑。凉壬不语,施念紧接着又说:“她们听不见,你尽管说。”
凉壬瞥了眼后视镜,目光突然变得尖锐,仿佛那镜子中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秘密。施念跟着看过去,一辆银灰色吉普车在距离他们五十米的地方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