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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案子怎么样了?”
冯大志滋溜了口方便面,回说:“我这不加班写报告呢嘛,十五之前就能结。你呢?”问完,他反倒不怀好意的看向王见,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蹲点都蹲出尿结石来了?”
王见抢过他手里的快餐杯,骂道:“滚蛋!老子有神器。”
冯大志怼了他一下:“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装什么上古神器,不就是喝完的饮料瓶嘛。瓶口小,流量少。”说着,他从下面柜子里掏出一瓶乌龙茶递过去。
王见撇过脸,狠狠塞了一大口方便面。
“哎!你别给我吃光了,这可是最后一包存货。”
“想吃?”
王见挑起一筷头子面,不吝残忍的朝他吹了吹。一股香气醇厚的红烧牛肉味引得冯大志两眼发直,口水翻飞。
“给我看看报告,分你一半。”
“三分之二!”
“四分之三!”
“成交!”冯大志边打开文档,边说:“你顺便帮我看看措辞。大过年的,我可不想报告刚交上去就被打回来。”
他雀跃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下,转头一看,汤还是那碗汤,面已经不再是那碗面。当他意识到王见口中所谓的四分之三是个什么意思的时候,再去争辩显然毫无意义。因为当事人正对着电脑上那些血腥的取证照片细细咀嚼。
“王见,你知不知道自己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挺变态的。”
冯大志看着他双眼发直的状态,俨然已经堕入另一个空间。外界于他就像天上的烟花,没等到目的地就散了。还好他手里的鼠标不时发出微弱的点击声,成就了他和真实世界的唯一联系。
李全面向墙壁,表情狰狞,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烂尾楼第七层楼梯的某个角落,黑色瞳孔好像看到世界上最后一束光,满是生的渴望。只可惜他被割断了喉管和动脉,血从不远处的一床旧被褥开始,渗透了一整条爬行轨迹。灰色墙壁上还有他挣扎时留下的血手印,但很快这一切都随着他的一命归天画出一条弧线。
接下来是廖晓乔的照片,死寂的脸庞除了对丑陋的厌弃再无其他,一身骨肉躺在楼下的沙地上,和所有选择这一方式结束生命的人一样,没留下上天赋予的完整容貌和躯体,瘫软、松散。似乎所有力气都用在右手上,不甘心的攥着那把杀人刀。
可不论眼下所见有多么的生无可恋,王见依然坚信,假如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他们定不会重蹈覆辙。
因为悲惨的巨大和伤痛的深刻。
鼠标移至下一页,是医生出具的关于廖晓乔精神状态的详细诊断。施念陈述在前,所以王见特别留意诊断内容。说不出为什么,他对施念的好奇似乎到了不信任的程度。
“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冯大志急忙将杯里的汤喝干净,生怕王见突然回过神来。
“这个案子的目击者。”
冯大志把快餐杯放到一边,擦擦嘴,说:“好看。是那种难得的干净的好看,就跟白色风铃草似的。”
“我是问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又不是给你找媳妇呢。而且,你见过涂着红嘴唇的风铃草?”
冯大志哼了一声,自嘲道:“找媳妇,也得有人能看上我啊。而且,咱们这工作……”后面的话他瞅了眼王见,咽回肚子里。话没说出口,却让俩人都陷入沉默。
冯大志抬起胳膊搭到王见肩上,安慰的拍了拍,相视间又不约而同的苦笑着。
“不过说实在的,你别看那个施念说话柔声细语的,但就算站到她跟前,也感觉离得很远。那种距离感像个天然的屏障,让人说不明白,总之心里不透亮,不踏实。”
“雾里看花。”
冯大志不能再同意的点头,接着说:“这份诊断就是他们医院出具的。我去找她那天,她没抹红嘴唇,真的像风铃草一样干净。”
王见手一顿,箭头形的鼠标变成直线慢慢圈出几个字母——ptsd。这是办案过程中常遇到的一种心理疾病。他有所了解,中文称之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廖晓乔的病症远比他想象中复杂的多,那之前施念说自己因为担心而赶到案发地显然合情合理。
可是,廖晓乔怎么会有ptsd呢?这毕竟不是感冒发烧,随便什么人都能得上。而且如此严重的心理疾病为什么不入院治疗?最重要的是,十六岁的廖晓乔个子虽然高,但体型偏瘦,即便李全身体有残疾,可精神状态不佳的她有足够的力量一刀封喉吗?
还有施念,为什么会在前一天晚上去那么远的便利店买烟?而且从警局离开的那天她为什么上了廖家律师的车?……
纵使冯大志的报告上证据确凿,前后有理有节,足够判定这是一起因心理疾病引发的意外,但王见心里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
即便这件案子早就不是他负责,他心里却有股莫名的坚持要找到答案。
“恐怕你得换个航班了。”
施念白大褂脱到一半,护士推开门,莞尔一笑。笑容里不乏遗憾和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她看到护士指尖掐着的号码条,继续手上的动作,说:“是不是我一走就没人帮你写学习汇报了?这么舍不得。”
护士调皮的眨了下眼,理直气壮的回道:“这叫站好最后一班岗。”说完,她转身朝门口摆摆手。
施念坐到椅子上摇头的工夫,患者已经站在门口:“施医生。”
因为职业习惯,施念对人声里包含的情绪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察觉。听到对方的气定神闲,就不是出自病人之口,或者病人家属中的任何一种。
她抬起头,嘴角悬起一抹笑,“王先生。”
再见施念,王见的感受截然不同。
无可质疑的专业性,不是换个背景,换身职业装就能解决的。就像马鞍只能按在马背上,专家诊室里站着的也只能是施念。
进到诊疗室,他似乎明白了之前冯大志的坚持——风铃草。
施念桌上摆着一束开得正好的风铃草,带着被阳光亲吻过的柔情衬着她素净的脸。
“王先生,不是来我这赏花的吧?”
施念转身去给他倒水,王见眉眼一抬便将整个诊疗室尽收眼底,等施念回身的时候,他就躺在治疗椅上。
“廖晓乔是在这儿接受心理治疗?”
“不全是。”施念递过水杯,说:“她比较特殊。”
“病情特殊,还是……”
王见这口水喝的恰到好处,没人看不出。施念也只是浅笑,缓缓的说:“都特殊。病情、背景、还有和我的关系,不知道王先生关心的是?”
“你们的关系。”
施念放下杯子,看着窗外,天上的云滚滚而来,似乎带来不少心事。她又是一笑,短促、紧迫,“从医患关系,到她的朋友,还有她父亲的朋友。”王见喉头动了一下,却听到她继续说:“我和她父亲本打算五月去欧洲结婚。她还说要当我的伴娘。”
短短几句话,施念不仅将自己和廖晓乔的关系和盘托出,并且也明确了她们之间并无不合。一时间,诊疗室里只能听到墙上的时间拨着秒针,一下一下走着。王见转头,看到桌子上廖晓乔的照片,眉头簇动,嘴角不自觉下沉,目光因为眼睛骤然变小而聚焦在一点,无法移开。
“有伤心事?”
王见愣住了,施念的手轻轻划过自己的脸,解释道:“微表情,心理学的一个研究方向。”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缜密的研究,才让心理学在国内传播多年,依然改变不了普通人心中如同算命先生一样的存在。
王见从椅子上坐起来,一张口,问了个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为什么回国呢?”
施念走去窗边,转了转阳台上的绿植,说:“这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本就跟案情无关,王见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感到抱歉,点头说:“当然。”跟着,他起身,问:“你,辞职了?”
听到这句话,施念不免有所触动。王见拿起她刚刚放下的杯子,敲敲说:“跟我一样,都是一次性纸杯。”又瞟了眼衣架,“白大褂上还有摘下姓名牌留下的针孔。最重要的是刚刚那位护士的证词。”
“刑侦学?”
王见摇头,“破案是门艺术,客观存在的证据需要主观联想。这是我一个老师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施念笑了,“说这话的人不像个警官,倒是像我同行。”
王见只是抿嘴不回答,可答案早就在施念眼里。
她端着胳膊,像个研究员,里外审视,问道:“王先生有几年没晋级了?”
闻此,王见态度强硬,否认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查案。”
施念不慌不忙,转身坐到椅子上,双腿交叠。
她说:“我深信不疑。不过,只有相似的经历才更容易让人产生情感投射,不是吗?”
她身下的那把椅子稍稍低于躺椅的高度,恰好可以仔细观察病人的一言一行而不被察觉。“请停止分析,我不是你的病人。”王见对此深感厌恶。
可施念并没有打算就此作罢,反驳道:“那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犯人,却还要接受你的怀疑?”
针锋相对的下一秒如果不是剑拔弩张,就是一拍两散。王见此刻依然坚持不走,自有他的理由,只是施念不确定那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她可以肯定的是跟廖晓乔的死有莫大的关联。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她联系。”施念将刚写好的纸条递给王见。
“朱珠。”
“送你进来的护士。就是她父亲将我引荐给廖东威,替他女儿看病。而且,她也是我即将挂牌营业的私人诊所的合伙人。”
说完,施念走去旁边推开门,手里拉着旅行箱。
她和王见错身而站,再一次肩并肩,脚上的跟鞋抬高了她的眼光。
“王先生,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这不是纠缠,是为一个无亲无故,到死都没人来认领,并且身患残疾的老人,找出背后的秘密,是告慰。”
“秘密?告慰?”施念轻蔑的重复道:“不可告人的事情,你心里没有吗?告慰了他,谁来告慰你?”
她的话像一枚细不见形的针,扎进王见的身体。心脏停拍的那一秒,他听到施念离开的脚步,想动却分.身乏术。
他努力将自己从失意中叫醒。转眼看到桌子上的日历。
日历下面的空白处有一条黑色签字笔留下的信息:can-ktm。
走出医院大楼,他拨了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