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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被这话震住了神,陈郡谢氏长公子尽丧武功,犹如一道惊天霹雳,已非同小可,更那堪他今后只能拖着病残躯体度日,而当中却只有初梦一人挣脱人群冲了进去,大喊着扶瑄的名字,余她心中,扶瑄只是扶瑄。
众人这才回过来神,一道进去观望,人群中的维桢已然少了前时热切,扶瑄成了半个废人,在她心中恢弘慰安之躯瞬时崩塌了半壁。
“张炳,领太医们下去领赏罢。”谢安淡淡道,但语调分明有些抑制不住的颤动,他迈步入内,与众人一道见着扶瑄那张苍白的面。
彼时,初梦早已跪在扶瑄床榻边,声泪俱下,扶瑄如此了,她心中便无所顾忌了,当哭则哭,当愤则愤,倘若此时赵氏或维桢再说她些什么,她对她们愤起相驳,痛撕仇怨也未可知。
蓖芷在一旁瞧不下去,见谢安近上前来,好歹将初梦哄离一距,为谢安与赵氏留些位置。
扶瑄正双眸紧闭安卧在床榻上,沉沉的眼皮掩住昔日皎若星河的玉眸,两瓣唇亦如这面色一般清冷冷地如深谭寒冰,又浊浊地泛着浑白,可他的形色却是极安详的,唇角更甚漾着些许笑意,除去这面色,仿若梦寐中一般,一如每每深夜初梦自梦魇中惊醒,望着身侧扶瑄安卧之姿。
“瑄儿——”赵氏不忍,拂着扶瑄的面又涕泪沾襟,谢安迟疑着回身而立,一言不发,而赵氏倒是似将他心中的苦楚也一并哭出来似的。
“父亲、妾母。”锦庭上前道,“箭毒木乃见血封喉的毒物,扶瑄兄长能转危为安已是不幸之中万幸,请父亲、妾母担忧身子,切莫太过悲伤,即便扶瑄兄长醒了,也不想父亲与妾母如此为他伤神。”
赵氏仍是啜泣道:“北境伤了一个苏之……这一厢,瑄儿倒也蒙难了……我王谢世家究竟是糟了什么孽障,要得如此果报啊……”
“既然瑄儿无碍了,此地人多更乱,倒不如散去留瑄儿静养,今后之事待他醒了再议。”谢安道,“另此事需举一反三,府里有毒之物需单独区分,各屋各苑抄查自身毒物上报至张炳处,以免误用。”
“是,老仆遵命。”张炳道,“那青青与初梦二人,老爷欲如何处置?”
此时桃枝却又窜上前来,跪禀道:“启禀老爷,桃枝愿替初梦前来侍奉扶瑄公子,自初梦来前,桃枝素来是扶瑄公子的贴身婢女,对公子秉性习惯一清二楚,再来初梦来后便事端丛生,以防万一,请老爷做主将桃枝替来!”
“启禀老爷,初梦有些浅薄之见!”初梦虽说着“浅薄”,但语气当仁不让:“桃枝姑娘虽从前侍奉扶瑄公子,但到底她年纪小,如今扶瑄公子不比平常只消端茶倒水便可,桃枝服侍起来唯恐伤累了她,而据初梦对扶瑄公子近来了解,他已成弱冠,有些习惯秉性比之从前亦成长改变了不少,这一点,倒是初梦更了如指掌,故而扶瑄公子由初梦来服侍恰切不过。扶瑄公子待初梦恩重如山,如今也因初梦疏忽,连累公子中毒,初梦深感内疚,请老爷成全初梦将功补过照顾公子!但初梦也知,初梦此刻诸多巧合,由初梦一人在此必定有人说三道四,故而初梦恳请老爷遣蓖芷公子一道与初梦照顾扶瑄公子,直至病愈,蓖芷公子素来做事稳妥,又是男儿身,由他在场更为方便。”
蓖芷听了只直愣愣地瞪大了眸子,佯装嗔怪盯着初梦,他最贪清闲了,初梦竟先斩后奏替他揽活上身。
“蓖芷,你可愿意?”谢安问。
“愿意,愿意。”蓖芷连忙回道,又瞪了初梦一眼。
“至于青青嘛。”谢安转身而向一旁收敛恭肃的锦庭道,“你怎么看?”
锦庭未料及谢安会问他的意见,满是受宠若惊似的,行礼道:“回父亲,青青应不是有意害公子,不过做事确欠稳妥,便罚他一月薪俸以儆效尤,至于刑罚,如今兄长尚在病中,倒免了罢。父亲看这样可好?”
谢安难得露出欣慰一笑,赵氏也看在眼里,毕竟是她亲子,得老爷重视更是无上荣光。
又少时,人群三三两两自扶瑄卧房内离去。桃枝是最末走的,她临走时狠狠地瞪了初梦一眼,眼中怒火几近要将这屋苑烧了,初梦自是瞧见了,但并未置气,只漠然而冷声道:“桃枝姑娘,慢走不送。”
人群散去后,卧房内又沉淀起前时一般的清冷却淡雅之韵,但独独扶瑄昏迷着,这淡雅之韵又似失了魂。蓖芷倒是理性得多,他知扶瑄是不会醒的,便百无聊赖,在房中晃来晃去,
初梦跪坐于扶瑄床榻边,细细而黯黯地凝着这副百看不厌的面孔,含情脉脉,明知无用却一声一声地唤着:“扶瑄……扶瑄……”
蓖芷在一旁被这深情之音搅揉着心,听不下去了,便道:“小娘子别唤了,唤得我蓖芷的心也要碎了,扶瑄倘若能听见,亦是要心碎了。”
“我唤他呢,与你何干。”
“诶,你你……可是你将我留在此处的啊!不然我蓖芷此刻已在葵灵阁逍遥了呢。”
“我倒真羡慕你无心无肺。”初梦起身,面上寻不见一丝笑容,“扶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能无所谓似的仍去寻欢作乐。”
“我……”蓖芷有话却又说不出,道,“可我守着他也是无用功呢,太医开了药方,一贴贴药服下去,这毒自然是能解了,倒是也便醒了。”
“可扶瑄自幼修武,如今武艺丧尽不说,今后更与病体为伴,扶瑄还这么年轻,来日方长,叫他这从前旷朗之人,如何承受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无需太担忧,说不定今后太医便研制出什么高明新药,将他的病医好了呢。”
“所以我说你无心无肺呢,倘若是你躺在那处,还会如此乐观么?”
“我蓖芷素来信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倘若是我遭了劫难,那也便认了,可即便我残了,但凭我这一身风流,有的是姑娘争着抢着来照顾我!”
“呸呸呸,你也莫胡说什么‘残了’,如今只当是大家都安然才好。你先在此候着,我去瞧瞧扶瑄的药煎得如何了,再去灶房挑捡些剩余的饭菜来与你。”
“小娘子,你是扶瑄看中之人,我怎敢劳烦你?还是我去罢,你吃什么?”
“我倒不饿。”
“那我随意看着取点碗碟来了。”
蓖芷走后,房内只初梦与扶瑄二人,她心中多么期寄此刻是从前某一月夜三更,扶瑄已铺好了床榻,靠在上头看书,唤她一道过去同睡。
初梦望了一眼在那处闭目安卧的扶瑄,叹息一声,去到自己偏房中取出那她擦护地清亮的镌刻了“瑄”字的杯盏。抬头眺空,月明星稀,今日冰轮转腾,大如玉盘,她在杯盏中注了些清茶,前时扶瑄赠她的那轮清月又呈于眼前,一如那晚情愫暗生时,一道光华便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