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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独留初梦一人,清和静谧。
她坐起身子,日光透过窗棂均匀地于背上播撒珠光暖辉。
初梦背脊上火辣辣又冰凉凉一片,这种冰火两重的交错之感虽镇着激痛,但尤为磨人。方才扶瑄叫她褪衣,着实叫她惊得此刻的心仍如鹿乱撞,羞涩本是理所应当,但她在羞涩之余竟又生出一丝快意期盼,连她自己也被这莫名的期盼之情惊了一大跳。
期盼?
是期盼什么呢?
她忙是收神叫自己清醒,伸出一条细白纤臂去取床沿旁的白瓷小药瓶,欲以擦药来缓解纷乱思绪。而当她启开瓶来嗅之时,随着一阵清凉淡雅花香弥散,心中又是一惊,旋即,她干涩的唇上微微宽然,竟是鲜卑的百花秘露。
百花秘露是世上舒痕疗伤的奇药,以百种花淬炼而成,虽花易得,但秘方难寻,传闻秘方掌握在鲜卑隐世高人之手,此人极是神秘,故而百花秘露世间罕见,只偶有少许成品流转黑市,也未知真假。连她在鲜卑时也只受皇上恩赐过一瓶,后来又叫沁妃来闹时抄走了。
而眼前这一小瓶,却又叫初梦对放勋其人大加疑惑。
世家公子们看似平日奢靡玩乐,背人处却是舞弄权谋,各怀心思。这放勋今日能弄来这百花秘露,应是本事不小,无怪乎前时的边境军情详报于他而言,更是不在话下了。想及此处,初梦心中不禁有些晦黯,低首望着这一层伤,身上无一处完好皮肉,回忆往昔,自入了乌衣巷以来,祸是接连不断,除了得了少许边境战报外毫无所获,弟弟段冉的踪迹更无处寻觅,幸得扶瑄照料得悉心周全,可她刺杀扶瑄之事横在前头,纵享一刻欢愉,往后又该如何与他长相厮守。
初梦又低首望着掌中所握白瓷瓶,低声叹惋。
我亦心感怀,难为有情郎。
放勋当真是有心了。
可无奈情爱之事,不是朝夕人情便可买得。初梦心中隐隐荡着愧意,轻蘸取药汁来擦,药汁无所障碍渗入皮肉里,疼痛之余又多了层莫名复杂的滋味。
少时,药擦毕了,初梦穿好了衫,收敛了神色,向着屋外嚷声:“我好了。”
可屋外除了浓浓日光外鸦雀无声。也未见扶瑄入屋。
初梦满以为是她嚷声太细,隔了门有削弱了,便又道:“我好了,进来罢。”
她候了半晌,仍未见扶瑄半个身影,不知怎的竟有些不祥之感,便又艰难下榻,趿上鞋挪去屋外,可方扒开了门,扶瑄便迎头从屋苑正门那处来了,手中还端着个木案。
扶瑄于门缝中见了她,只手将门推开,晲了她一眼,又冷着面孔问:“怎的,又要出去呢?”
初梦见她安然,也当宽怀,只是方才想及了段冉与放勋,心头仍不免有些酸楚,故而兴致不高,只是欠身将门关上,低回:“没出去。”
扶瑄见佳人似心中有恙,不知是否是自己板着脸孔冷得太过火了,忙是舒缓了神色语调,半搂着她身子哄着:“你若要什么,只管躺着喊我便是了,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你养好身子,静卧方有助于伤口愈合。”
扶瑄说着将手中木案往旁处一放,又抱起她轻放在床榻上,道:“我去灶房那里取了些凉州蜜瓜来,早前进贡的,口味清甜,拿来给你尝尝。”
初梦躺在床上远望着玉盘中的瓜瓣,清亮的碧绿之色如剔透翡翠,又经冰镇过后冒着淡淡的烟气,如天宫之物似的,看着格外诱人垂涎。
“五月光景了,也是吃瓜的时节了。”初梦幽幽然道,一算日子,她来乌衣巷内已有两个月头。凉州盛产蜜瓜,鲜卑亦是盛产蜜瓜的,初夏时节,蜜瓜已在藤蔓上结子,假以时日便可飘香,滋味甘甜沁心,初梦睹物思人,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你不喜食瓜么?”扶瑄问。
“喜食。”
“蜜瓜储存在冰水里保鲜,于你而言有些寒凉了,且稍后一阵,待瓜回温再食。”
“全凭公子……全凭你安排着。”
扶瑄望着她神色黯然,便轻攥起她的手,问:“可是身上又疼了?”
“身上总是疼的,疼着疼着也疼惯了。”
“难为你了……”扶瑄忽而振奋,眉飞色舞道,“我与你徒歌一段,给你解闷如何?”
“啊?”
“徒歌清唱呀。”
初梦一愣,见扶瑄不似玩笑,忙道:“不可不可。外头的市井氓人亦或教坊艺伎才徒歌呢,你一个堂堂世家公子怎可?又与我这小婢女徒歌,乱了尊卑规矩,乌衣巷内人多口杂,保不齐叫路过之人听见了,传出去叫外人笑话。”
“这又有何妨,但凭你笑,随他们听见了去。到时候外头去传传,我谢扶瑄的歌艺也不差呢。”不及初梦再劝,扶瑄兀自唱起: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初梦侧头细细听着,扶瑄歌艺倒也不赖,声如钟乐厚重,又如笛音悠扬,用情之间,情深细腻,虽无管弦伴奏,也颇是好听,听着听着,她便不自觉凝上他的容颜,放声的喉头在脖颈中上下涌动,唇口一张一合,弧角自现,靡声男色,昼颜华彩,通身流溢着翩然风韵,衬着他身后投来的和暖日光,竟觉着有些迷住了神。半晌,歌唱罢,她还沉在其中呆凝着扶瑄。
“怎了?好听得惊呆了?”扶瑄望着她的眸子,满目笑意。
“这歌哪处得来的?”初梦在恍神之余大抵听出了词中意味,女子思慕,忠贞不渝,无奈情郎负心,朝三暮四。
扶瑄未回答,只道:“你瞧我似不似歌中女子,被情郎抛弃却暗守情愫,念念不忘。”
“莫胡说八道,哪有堂堂公子自比弃妇的?这歌哪处听来的?”
“此歌名为《子夜歌》,是从前我遇着一名唤作‘子夜’的女子,她唱与我听的。”
初梦听闻是女子,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哦”。
“怎了?吃醋了?”扶瑄笑得更欢,似计谋得逞似的,嬉笑间颇显幼稚顽皮,道,“你安心,那负心情郎可并非我。我与子夜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恭敬互重罢了,跟你可不同。”扶瑄说罢轻刮了下初梦娇细的翘鼻,又惹得她双颊生晕。
初梦别过脸去,故意道:“你们世家公子的百花艳事,与我又何干。”
“我可不是那般世家公子!”扶瑄敛起深邃眸子,极是深沉地凝着初梦,缓缓擒过她的手贴在他滚烫厚实的胸膛上,又复了一遍歌中所唱,“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口朱发艳歌,玉指弄娇弦。”
初梦自然明白这句词中所述之意,爱溢心头口难开,只寄托于口歌抚琴之中,扶瑄这直辣辣的表白倒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忙慌之间道:“瓜好了,快吃瓜。”
“好,凡事皆依你的。”扶瑄笑着起身取来玉盘,剜了一勺瓜肉,倾于初梦唇边,她刚启唇欲接,扶瑄又腕上一转将瓜肉送入自己口中。
初梦被他逗弄得羞红了面,嗔了一眼便闭目别过头去,却紧接着感到何物封住了微撅的唇,睁眼一望,只见扶瑄浓醉的长睫跃动眼底,他的唇正着自己的唇,口中,正有一块温软蜜甜的瓜肉伴着扶瑄温柔缠绵的舌送入初梦舌尖。
扶瑄将初梦的口接纳了瓜肉,便抽身轻笑道:“瓜还有些凉,我才替你温一温,这下放心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