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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豹赶路,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什人过来;水进这里,却是带了五十人。
滨江之前的六百县兵,还有这几日新征的四百兵,如今都在水进名下。
这次带来的五十人,挑的都是有家眷在县城的县兵。
这六十人暂时安置在粮铺。
薛孝有心逞本事,次日出去半日,就跟官仓那边谈好了陈粮生意。
“明日开始就能运粮出来,头一批可以放出八千石……不过那边不肯赊欠,我们老爷早说了他先垫上,回头宝兄弟慢慢算就是。”
霍宝心中欢喜。
八千石,就是九十六万粮食。
不用往外卖,滁州这两万多人,就能吞下。
节省些,那两万多人夏收前的嚼用够了。
“让孝大哥受累了!要没有官仓这门道,散着收粮费时又费力,哪里有这么便宜!”霍宝真心谢道。
薛孝摆手,道:“我不过是跑跑腿,都是我们老爷的人情……只是,这只是第一批,听着那边口风……这次官仓要换仓,想要出手的陈粮总共两万四千石……都想在夏粮入仓前出仓……”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宝兄弟不用勉强,能要多少是多少就是。”
霍宝笑了。
这年景,谁会嫌粮多?
夏粮入仓还有一个半月,一个半月运输两万四千石粮,加上粮铺之前那三千石,每天六百石,确实困难,可有困难克服就是。
如今霍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力。
“都要!左右折腾一回,少也是折腾,多也是折腾。”霍宝随意道。
“……”
薛孝没话了。
“将曲阳童兵都调出来运粮……不要省钱,马车骡车都置齐全,早一日将粮食都运过江,就是大功!”霍宝私下里吩咐霍豹、朱强两个。
霍豹饿过肚子珍贵,晓得粮食珍贵,摩拳擦掌道:“宝叔放心,童军不够,还有表叔祖那边……宝叔用曲阳兵,表叔祖只有欢喜的……”
霍宝点点头,道:“李千户擅庶务,若是他得空,修建粮仓之事,可请他帮忙……王千户是曲阳坐地户,要是有子侄推荐,你就挑两个差不多的抬举起来。如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霍豹开始还听着,到后来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叔侄俩都没有提石头。
他们这里人手紧张些,可还能四处求援;霍五这里,身边人看似不少,可真正能信的没有几个,石头正当用。
水进比霍豹、朱强两个年长,想的也多,跟霍宝道:“小小官仓大使哪里敢放出这么多粮?这肯定是得了上面吩咐!薛七爷就算有面子,也不会是独一份,不定卖了几家。一家就是二万多石,要是多几家,怕是金陵官仓就要卖空了!”
“空了不稀奇,不空才奇怪!”霍宝道。
新知府奔着钱来的,为了多找理由敛财,连后娘都给老爹娶了,冲着官仓伸手也不稀奇。
如今官场腐败,可见一斑。
将运粮的差事交下去,霍宝一行就离了金陵,前往常州。
因为还是打着粮铺的幌子,用了二十辆骡车,一百多号“伙计”跟车。
这些“伙计”,就是薛孝带的六十人(十个熟伙计,五十滨江兵)、水进带的五十人,童军五十人。
外加上他们三个,就是一百六十三人。
童军五十,提的新屯长不是别人,正是李千户的幼弟李远。
矮子里拔大个,今年十五,行事与他长兄李千户相似,是个会看眼色的。
晓得霍宝重规矩,李远就约束童军,一路上令行禁止。
霍宝练兵与霍五练兵,本就系出同源,只是又有不同。
霍宝这里都是半大少年,反而更容易教新规矩;对比之下,薛孝那五十成丁,这规矩上就多有不足。
到了水进那五十兵痞,就是更没眼瞧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孝又爱面子,私下里将手下训斥了一顿,让他们跟童军看齐。
到了水进这里,五十兵痞,本还不忿霍五占滨江,只觉得是凭着兵多,占了人数的便宜;可亲眼见童军行军规矩,这些人也消停许多。
从金陵到常州,一路上都是官道,二百四十里,中间路过镇江府下的长宁县、曲阿县。
众人每日行四十里,第三天就到了长宁县。
前一晚在野外路宿,吃的干粮,这一天少不得进县城补给。
县城门口设了城门税,薛孝拿了盖了金陵府县官印的路引,车队顺顺当当进了城。
城门口就要给车队落脚的脚店,车队就到安置在这里。
那十个熟伙计是走惯这条道的,直接跟脚店借了两个灶,自备吃食。
这也是跑商规矩,怕“饮食不洁”。
霍宝则是借着品尝美食为名,拉了水进与薛孝出来。
这长宁县不大,可这里有两座名山,一是道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的茅山,二是被称为“律宗第一名山”的宝华山。
道佛两教在本地源远流长,似乎没有弥勒教发展余地。
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三人前往本地一个以素食为名的老字号酒楼,路上就目睹了不少好戏。
街上跑来跑去几个顽童,手中拿着糖人,口中喊着“金刚降世、天下太平”、“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这句话的意思,与“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意思大同小异。
因为“明王降世、天下太平”中的“明王”,指的是未来佛—弥勒佛的“忿化身”大轮明王,大轮明王又称大轮金刚。
霍宝脚步顿了顿,看着那孩童手中的糖人。
“宝兄弟想吃了?前头有,咱们去买!”薛孝见状道。
霍宝点点头:“好,去买。”
糖人摊子就在拐角,三人走了过去。
糖人摊子前,一圈孩子簇拥个中年儒生。
“宋先生,我要那个大号糖人!”
“好!”
“宋先生,明儿你还来么?”
“来!”
“宋先生,我去喊我弟弟,你别走。”
“不走也,不走哉。”
“就说那两句么?要不吃两个糖人,说两句呗?”
“一句足矣!”
霍宝、水进都留心起那儒生来。
这儒生穿的寒酸,瘦得脱了像,皮包骨跟骷髅似的,站在那里直打晃。
这人叫孩子们散布谶语,明明是居心叵测之举,可这瞧着又像是儿戏。
这人,是弥勒教徒?
这里是长宁,道佛兴盛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弄这些“邪教”,就不怕道门佛门不容?
这般无遮掩,是不是太蠢了?
薛孝不耐烦等,拿出银豆子,递给那做糖人道:“先给我们做两个!”
“我们先来的!”
“就是,该轮到我们做!”
两个小童不忿,躲在那儒生后头嘀咕。
那儒生望向薛孝,不赞成道:“这位公子当晓得什么是‘先来后到’!”
薛孝看着那儒生身上褪色的袍子,目光落在那轻飘飘的荷包上,轻声道:“先生也该晓得什么是‘量力而行’!”
那儒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那做糖人的老翁接了薛孝的银豆子,对那儒生道:“宋先生哎……那些钱是大家凑着给先生买饭的,先生都散了出来,自己恁饿着,这图啥呀……老汉不晓得啥是‘金刚’不‘金刚’的,可也不敢再卖给先生糖人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这儒生眼睛发直,喃喃自语道。
几个没有分到糖人的孩子不干了,扯了那儒生袖子。
“先生先生,我要吃糖人!”
“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那儒生拿起那轻飘飘的荷包,往手心里一倒,落下来五、六枚铜钱。
儒生走到糖人摊位旁边的糕饼铺子,买了两个白米糕,掰了几块,一个孩子一块。
几个孩子欢喜的接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金刚降世喽!”
“天下太平!”
清脆的童声随之响起。
那儒生面上露出迷之笑意,飘飘然走远了。
霍宝一行看在眼中。
薛孝惊讶道:“这人,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