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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发得大。
回府后,两人同去书房。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楚情挑了挑银丝木炭,屋内暖和了一些。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苏宜坐在窗下,看着桌上摊开的密信,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半晌未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楚情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关好门,放下厚重的门帘,不由得眯了眯眼。
风卷着雪花扫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来人是林萧。
林萧说:“药人吐血不止,小主子不能继续药浴……”
楚情下颌紧绷,盯着林萧。
林萧撇开目光,声音弱了几分,“小主子失势,府中人心惶惶,不小心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小人失责。”
“情儿,你过来。”苏宜打起帘子,站在门内说。
风吹到屋内,窗边的蜡烛熄灭,桌上宣纸翻飞,帷帐起伏。
屋外两人快步闪身回到房内,收拾一番。苏宜恍若未觉,笑道:“他们想知道我做什么,让他们知道又如何?谁能保证线人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呢?”
楚情点亮蜡烛,摇晃的烛光晃得苏宜脸色更加苍白。
林萧抱拳,“小人遵命。”随即奉上一块玉牌,“曹大人拖朋友捎回此物,同时带来一句话,不负所托。”
苏宜颜色稍霁,“老师辛苦了。”说罢,捂着嘴轻声咳嗽,声音闷重嘶哑,脸涨得通红,不禁弯下腰去。
林萧跑出去叫张太医,楚情拍着他后背。苏宜闭着眼摇头,“无事。”手上一片黑红。
楚情吓得手脚发凉,扶着他躺倒屏风后的罗汉床上。
苏宜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拉着楚情的手,“别哭,我没事。”
楚情闭着眼摇头,眼泪随即滑落,“我没哭,你看错了。”
苏宜想笑,冷不防一口血喷在楚情的衣领上,最后视线定格在楚情震惊的脸上。
张太医匆匆而来,带进一阵冷风,肩膀还存留尚未融化的雪花。搭手诊脉,沉思,叹息。
楚情一颗心随着张太医七上八下,握着拳,指甲掐进掌心中。
张太医垂眸,默不作声到外室,楚情紧随其后。
“老朽听闻药人吐血不止,殿下紧跟着吐血,想来不是偶然。”
“殿下体内的蛊虫很顽强,此次吐血,激发了殿下体内的气血,唤醒了那虫。”
“不知发生何事,竟变成这样……”
张太医说完,楚情问道:“您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药浴失败了?”
张太医点头。
楚情闭了闭眼,“不要告诉殿下。”
张太医拱手行礼,告退。
“等等。”
张太医回头。
楚情站在屏风前,双手垂下,云淡风轻地问,“殿下身中蛊毒,可能行周公之礼?”
张太医一愣,点头。
苏宜醒来时,看到楚情靠坐在床踏外侧,手中拿着书卷,长发披散。感到他的动静,侧头看他。苏宜猛地发现,楚情竟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衣领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敞开,能看到里面半个山峦。
苏宜移开视线。
楚情帮他拉起被子,一手撑在他耳侧。
“醒了?”
女子温热的体温从体测传来,苏宜惊讶地看着她。
楚情贴着他的额头,“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很正常。”
苏宜推开她,被她抓住手,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是想我教你床笫之事?外面风雪正盛,屋内温暖如春,正是好时候。”
苏宜惊疑不定,眸色越来越深,最后咬着唇瓣,反手握住楚情的手腕,翻身而上,“你来晚了,我已经有教席了。”
楚情眯着眼打量他,嘿嘿一笑,双腿顺着他的腿缠上他的腰,“我要检查功课。”
两人肢体纠缠,视线相对,时间停止了片刻,苏宜轻叹,“情况很糟吗?”
楚情一愣,苏宜松开她,坐在床边,头埋进怀里,楚情从后面抱着他,贴着他脖颈含咬耳后的嫩肉。苏宜狠狠推开她,“滚。”
楚情被仰面推到,双手撑在后面,苏宜快步下床,脚步一滑,摔在脚踏上,楚情从床上滚到地上,扶着他肩膀,“你……”
“我让你滚。”
苏宜抹了一把脸,踉跄起身,被楚情拽到。
“你……”
苏宜趴在床上,脸埋进棉被中。
楚情神情晦暗,伸手想要安抚他后背,又垂下,“对不起。”
闷闷的声音从棉被中响起,“滚。”
北风吹了一晚,苏放按时起床,外侧的姚皖睡得浅,一咕噜爬起来,“爷,妾身伺候您穿衣。”
苏放捏着她下巴,一把将人从被窝里提出来,“你是爷的妃子,不是下人,这种事用不着亲自动手。”
姚皖眼睛湿漉漉的,想点头,又被苏放制住,只能巴巴看着他。
苏放定定看着她,眼睛越来越亮,随即把人压在床榻上,打开床头的盒子,找出绳子,姚皖颤抖着身体,“爷,不要……”
苏放三两下把她手脚绑住,从盒中捻起一枚形状怪异的玉器,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姚皖吓得摇头,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唰唰流淌,配合地张开嘴,任由苏放把手帕塞进她嘴里。
苏放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动作不停,饶有兴趣地观察她扭曲的脸。片刻,苏放将玉器上的血迹擦净,又取出一柄小刀。
姚皖瞳孔微缩,手脚剧烈挣扎。
苏放叹息,刀锋抵在她胸前,“我见不得不听话的人,你难道忘了?”
姚皖摇头,眼睛红得好像要滴血。
“以后会听话?”苏放笑了一声,取出姚皖嘴里的手帕,“若不是爷盯着你,你昨天是不是想向你娘家人告状?别忘了,你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你母亲王氏在你出阁当天投缳自尽了。”
姚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爷,妾身,再也不敢了。”
苏放居高临下打量她,“爷再信你一次。”
门外响起风雅的声音,“世子,太子殿下已在客厅等候。”
苏放扑哧一笑,“这就等不及了?”然后拍拍姚皖的脸,解开绳子,“伺候爷穿衣。今天爷带你看一出好戏。”
姚皖全身疼痛,不敢反驳他的话,咬着牙起身,帮他穿衣。
在王府,在这个院子,在这件房间,苏放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能听从,不能出声。
苏放穿好衣服,丫头端着铜盆毛巾香胰子鱼贯而入。苏放洗漱,丫头伺候姚皖穿衣打扮。姚皖看到铜镜中脸色苍白的女人,示意丫头多拍了两层粉,又打上厚厚的胭脂。
随后两人在耳房用饭。
姚皖站在苏放身侧帮他布菜,苏放看着她的脸笑,“今天起色不错。”随即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端起一晚红豆粥,绕过她肩膀喂她。
伺候用饭的丫头低着头,小心翼翼打量两人。世子爷和夫人感情很好,她们每天看着情浓的两人,十分尴尬又羡慕。
姚皖不知所措,任由苏放在她脸颊轻吻,“别怕,爷是你夫君,对你好是应该的。”
姚皖感觉身边都是苏放的气息,不安地扭动,苏放放下小碗,摩挲姚皖腰背僵硬,姚皖只能靠在苏放胸前。
苏放叹息,“爷昨晚没睡好。今早心情不好。以后别惹爷生气,懂吗?”
姚皖连连点头。
屋外大雪初晴,姚皖被苏放拉着走到客厅。
苏宜站在墙上一副仕女图下,背对着房门,下人打起帘子,感觉到背后冷意袭人,才缓缓转身。
姚皖一进门就看到仕女图下的苏宜。
苏宜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眉眼如画,比画上的美人还要美上几分。
苏放笑问,“稀客,来此有何贵干?”
“我有话和你说。”
苏放挑眉,“请坐。”
下人上茶水糕点,又静悄悄退下。
苏放抓着姚皖的手把玩,等苏宜开口。
苏宜端起茶盏抿口茶水,放下,眉目低垂,“你早知道我要来了,何必装模作样?”
“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装装样子了……”苏放捏着姚皖的手指头,转头对姚皖说:“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小瓶凤仙花膏,给你涂指甲正好。这样漂亮的手饮茶品酒,别有一番滋味……”
苏宜低垂着眼,余光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影子。
早上起来,楚情蜷着身体躺在床榻内侧,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楚情和他在一起,好像从来没过什么好日子。
苏宜舌根发苦,胸口憋涨着又痛又涩的感觉。
姚皖窝在苏放怀中不敢有剧烈动作,裙裾下的小腿不停颤抖。苏放怀中抱着姚皖,却没发现姚皖的异常,而是一直偷偷打量苏宜的反应。见苏宜拖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十分畅快。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苏宜放下茶盏,“让这个女人先出去。情儿讨厌她,我也不想见到她。”
这分明是不想姚皖见到他狼狈的样子。
苏放了然一笑,拍拍姚皖的屁股,“等爷回去再说。”
姚皖忙不迭起身离去。
苏放用桌上的手巾擦手,“人都走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宜甩袖,起身,一步步朝苏放走来,步履稳如泰山,神情凝重。
苏放诧异挑眉,只见苏宜直直在他面前跪下。
“就算我迫不得已做女装打扮,也是堂堂男儿之身。大丈夫俯仰不愧天地,怎能向小人屈膝?”
这是苏宜七岁时说的话。
那时候的苏宜粉雕玉琢,被他弄进雕栏院,受了不少苦楚。他找到苏宜时,说只要苏宜愿意跪下求他,他能伸出援助之手。
苏宜掷地有声地拒绝了他。
哈!
这就是堂堂大丈夫?
苏放觉得此前十几年都没有今日痛快,忍不住站起身大笑,“苏宜,你也有今天!”
苏宜跪下的身体挺拔如松,不卑不亢,闻言眼皮都没眨。
苏放一脚踹在苏宜胸口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才想到来求我,晚了。”
苏宜倒在地上,撑着地板支起上半身,随手擦掉唇边的血迹,“怎么会晚?你等我来求你,等得很着急吧?你早知这一天,早知我会被你控制,所以有恃无恐。这一切,都如你所愿,何必欺人太甚?”
苏放蹲下身,欣赏苏宜的狼狈,伸手捏住苏宜下巴,眯起眼睛。
乾清宫。
皇帝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张怀恩!”
张怀恩忙不迭嫌弃明黄帷帐,躬身道:“陛下。”
“什么时候了?”
“回禀陛下,辰时了。”
皇帝擦擦额头的汗,扶着张怀恩下床,让宫人服侍穿衣。
从行宫回来后,皇帝感觉精力不济,将原本隔天上早朝改为三天一上早朝。今天正好休息,却做了个噩梦。
“那孩子,朕对不住他。”
张怀恩跟在皇帝身边多年,也不敢确保自己能准确揣摩圣意,况且皇帝年龄越大,性格越古怪,和年轻时候相比变了很多。
“陛下指的是太子殿下?”
“朕梦到云娘了。”
云娘是太子生母。皇帝从来没提过她。
“朕以为自己忘了云娘长什么样,但这次却在梦中清清楚楚看到云娘哭,一句话都不说。”皇帝说着,揉了揉额头。
一个宦官懂什么爱恨情仇,他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想到此处,皇帝觉得意兴阑珊,“去德妃那里看看。”
德妃的毓秀宫里,苏沁正和德妃摆棋子。
“公主伤势恢复地不错。”
“拖了娘娘的洪福,没留下伤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落子聊天。
皇帝到宫门外,做了噤声的手势,直接走进宫中,见到两人临窗对弈,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张怀恩默默跟着皇帝走到御花园的水榭上。
如果她还活着,也应该是这幅场景。
皇帝神情恍惚,想起生命中的诸多女人。
艳绝天下的杨初阳,不离不弃的发妻徐氏,一直默默陪伴她的德妃,还有产子后被他下令掐死的云娘。
到底是老了,喜欢回想以前的事。
小径上一名宦官匆匆而来,在张怀恩耳边低语两句,低着头离开。
张怀恩回到皇帝身边,“陛下,国公爷求见。”
“嗯?朕好久没见他了。”
楚唯由宦官带领来到水榭,三拜九叩后,赐座。
皇帝打量楚唯,“朕看镜子里的自个儿,感慨日月如梭,爱卿容貌更甚往昔,可见时间很不公平。”
楚唯做惶恐状,行礼,“陛下严重了,孩子们都到了成家的年龄,臣也老了。”
皇帝眨着眼想了想,“听说你家小丫头一直陪在太子身边。无名无分的中就不好听,是该择日完婚了。”
楚唯进宫就是为了楚情的婚事,没想到皇帝会主动,跪地谢恩。
皇帝这次却没有赦免他。
楚唯不明所以,跪在地上不着痕迹地微微抬头。
张怀恩小声提示,“陛下,楚大人还等着您的恩典呢。”
皇帝幽幽地“哦”了一声,抬了抬手。
原来朝中流传皇帝精力不济的的言论并非空穴来风。楚唯心念忽转,正要告退,皇帝情深意重地叫他的表字。
“停云,你和朕生疏了很多。”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
张怀恩朝身后的宫女打手势,很快送上来茶水糕点。
皇帝转身坐在石凳上,“朕昨天晚上梦到云娘了。她的眼睛很像明霞,不过她的性子比不上明霞,太过懦弱。朕不喜欢。”
“那个女人朕只宠幸过一次,她就有了身孕。”
“当时云霞还在朕身边,朕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是云霞帮着她隐瞒下来的。”
“这个孩子生下来,朕才知道事情始末。朕杀了她。”
“现在想想,朕对待女人有些刻薄了。”
楚唯面无表情听着皇帝唠叨,一言不发。
他早知道皇帝心中有亡妻,只是皇帝从未挑明,他乐意当做不知道。
现在皇帝口口声声把亡妻挂在嘴上,还当着他的面摆出一副追忆的神情,当他是死的吗?
皇帝说到最后,捂着额头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朕不后悔。只是对于太子,朕……”
楚唯抬了抬眼。
皇帝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仍在桌上。
楚唯犹豫了一下,翻开。
上面记载苏宜成长生平。
“这……”
“朕的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小册子掉在地上。
楚唯愣了一下,趴在地上,“臣惶恐。”
皇帝失笑,“朕提到你妻子,你都敢给朕摆脸色看。辅佐下一任帝王,你倒是惶恐了?楚唯,你好能耐。”
楚唯苦笑。
“臣遵旨。”
楚唯话音刚落,皇帝扔给他一个荷包。
皇帝摆驾离开后,楚唯扶着凳子爬起,打开荷包,看清里面是板块虎符,赶紧扎紧荷包口袋。
苏宜回到别院,楚情刚刚起身,梳洗打扮后用早餐,管家回禀:苏宜安排管家把自己的起居物品收拾到书房。
楚情立刻没了食欲,坐在饭桌前看侍女忙碌。
桃红看不出楚情悲喜,惴惴不安地伺候她洗手。等给楚情涂好香膏后,听到楚情吩咐,“把张太医叫来。”
桃红刚出门,见到院中的管事嬷嬷回禀,“门口有个叫禅心的和尚拜访。”
桃红觉得禅心这个名字很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便把楚情叫张太医的命令交给管事嬷嬷,自己到屋中回禀楚情。
楚情闻言,惊得站起来,“快请。”
桃红刚转身,楚情又改了主意,“我出去迎接他。”
当初两人摆在飞鸿先生门下时,曾经见过禅心和尚,这和尚还给苏宜介绍了一个师傅。
后来不见他的踪影,听说好像是云游去了。现在突然出现,肯定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