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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连着下了七天,最后一天还降下冰雹。皇帝无暑可避,雨停后回宫。半月后,涝灾的折子向雪片一样飞到皇帝御书房的案头。同时,皖南传来蛮子异动的密报。
天灾人祸,皇帝头发白了不少,照着镜子对张怀恩说:“朕和楚唯年龄相仿,但从外表看,朕能当他老子。”
张怀恩笑道:“天下想当陛下儿子的人多了,但陛下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人。”
皇帝眯着眼睛,“上天待朕还是不错的,让朕儿女双全。”说罢,拢拢衣袖,“摆驾无忧殿。”
无忧殿的侍卫见到皇帝,急忙进去通传,皇帝抬手制止,直接进门。走过前院,走到偏厅,听到里面传来苏沁的声音,“本宫知晓你的心意。也算是本宫对不住你,本宫替你想办法。”
张怀恩打起帘子,皇帝进屋,问:“建宁对不住何人?”
房中除了宫婢,只有苏沁和姚宛两人。
“原来逸王世子妃也在。朕记得建宁和丞相家的女儿交好,这几天怎么不见她进宫?”
两人朝皇帝屈膝行礼,皇帝坐在罗汉床上,右手虚抬,“不必多利。”
苏沁站在皇帝身边,“儿臣受伤,胡大人脱不了干系,青儿说要在家陪着胡大人。”
皇帝挑眉一笑,“这倒是有趣。”随即问姚宛,“你们刚才说什么悄悄话,能说给朕知道吗?”
姚宛跪下,犹豫片刻,说:“回禀陛下,公主刚才和臣妇说,愧对萧炎。”
皇帝想了又想,始终记不起萧炎是何等人。张怀恩提醒,“陛下,萧炎现在是白身,原来是继承楚大人的衣钵,后来被赐为公主的驸马。”
皇帝神色不变,“就是那个帮生母求诰命的萧炎?”
苏沁低眉不语。当时她也因为萧炎不懂事生气,没想到皇帝还记得。
姚宛拿不准皇帝的意思,索性闭嘴不语。
张怀恩说:“是那位。后来陷入诬陷国公爷的纠纷中,被夺了官职。”
皇帝沉吟,“刚才听你说,你对不住他,又是怎么回事?”
苏沁跪在皇帝脚边,“父皇,儿臣有三任驸马,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既然能结成婚约,说不定是前世的缘分。萧炎过的不如意,儿臣心中有愧。”
姚宛帮腔,“殿下慈悯,经常接济萧炎。但一个打男人总靠着女人生活也不是办法……”
皇帝轻咳一声,“建宁有何打算?”
苏沁说:“父皇只免了萧炎的官职,但没有收回赐婚的圣旨,萧炎便是儿臣名义上的未婚夫君。儿臣每每见到太子和楚小小姐在一起,都十分羡慕。再过一年,太子便要成婚,儿臣……”
苏沁欲言又止,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再过两年,又是一届恩科。朕本想给你选个状元郎当驸马的,你现在是认准萧炎了?”
苏沁幽怨道:“第二人驸马就是状元郎。儿臣以为,状元郎都恃才傲物,不见得愿意当驸马。”然后看了眼姚宛,“想必过些时候,世子妃就有身孕了,儿臣年龄比世子妃大一岁,但生孩子却要落在后头,实在心有不甘。”
皇帝眼睛发直,视线在地上两个姑娘身上游转。
成婚后,会有孩子。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若是太子和楚情成婚,会有个怎样的孩子?
张怀恩给皇帝添了杯茶,说:“民间有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
皇帝点头,“朕既然赐婚,便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
苏沁想,棒打鸳鸯的事,你做的还少?若不是你心血来潮,我早就借给胡承志了。不过现在得了皇帝承诺,也算大功一件。
苏沁笑吟吟领旨谢恩,给皇帝显摆她新得的民间小玩意。皇帝看着她带着面纱的脸,“你的伤?”
苏沁不以为意,“世子妃送给儿臣一瓶雪花膏,抹上效果还不错。过两个月,脸上的疤痕消失,便能取下面纱。”
皇帝和两个姑娘说了会儿话,起身离开。
姚宛松口气。
苏沁说:“还好父皇只听了一半……萧炎现在是本宫的人,太子弟弟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本宫身上。”
姚宛奉承她,“殿下好算计。”
姚宛摇头,“会算计的人是表哥,不是本宫。”
两天后,皇帝当朝斥责太子办事不利、在家面壁思过,把南方赈灾的事务交到长公主手中,任邵彬为参将,去皖南调查北方蛮子异动的情况。
楚唯下朝后,把自己关在书房,晚上传楚情到书房,问:“情丫头,若事爹爹给你换一个未婚夫,可好?”
楚情迎上楚唯的目光,不解,“为何要换?女儿和太子的婚事,是陛下亲赐。难道太子有意退婚?”
楚唯微微颌首,“爹爹知道了。太子被陛下责罚,你有时间去看看他。”
次日,楚情去别院。在门口被侍卫拦住,后院亦有人把守,于是绕了半个圈,借着一株大柳树翻墙。这次落地比较幸运,没有摔倒,没有被林萧发现。按照记忆中的路,走过后花园,走过抄手游廊,到中间院落的偏厅。
偏厅后有座凉亭,楚情远远看到苏宜在凉亭中和刘华说话,她走近时,刘华正好出来了。
“楚小姐,又见面了?”刘华拱手行礼。
楚情福身,“先生安好。”
两人擦肩而过,楚情进凉亭,瞥了眼地上的破碎的茶盏,坐在苏宜旁边,“爹爹吩咐我来见你。在门口就被拦了。还好有爬墙的经历,不然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楚情的意思很丰富:她这次不是偷跑出来的,而是过了明路,奉长辈的命令来的。其次告诉他别院外有人守着,处境堪忧。最后,即便他处境灾难,她想和他在一起,谁都拦不住。
苏宜微微一笑,点头。
笑意勉强而牵强,楚情抓住他的手,“偷得浮生半日闲。既然能休息,何必又给自己找麻烦?”
苏宜懒懒地看她,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别闹。”
楚情抿嘴轻笑,垂下眸光。
“你能来,我很开心。”苏宜说:“半个月前,父皇遇刺,皇姐受伤。我带着胡承志调查。那日有七人巡逻,其中一人被打晕在房间。审问时又莫名丧命,床底下留着乱党的图标。皇宫大内被乱党混进来,我又找不出线索,父皇认为我无能,让我面壁思过。”
楚情安静听着。
“所有事都赶上了,南方水灾,北方蛮子异动,实在过于巧合。我能想到的事,父皇也能想到。”
“嗯,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楚情想起父亲说换夫君,担忧道:“不怕失去帝宠,或者被人陷害?”
苏宜视线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刚才刘先生说,萧炎调到陛下身边当侍卫,一年后,和皇姐成亲。”顿了顿,“萧炎出狱时,被程竟邀请到府中做客,程竟对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楚情抿嘴,拍拍他肩膀,“人心难测,下次注意就好了。”
林萧命侍女抬古琴而来,放在石桌上,默不作声地行礼退下。
苏宜抽回手,“我听说讨女孩子欢心,要有一两手必杀神技。”
叮咚两声,琴弦拨响,苏宜耳朵微红,“我还没学会,但想向你显摆,你不许笑我。”
楚情靠在美人靠上看他,右手支在围栏上,姿态闲适懒散,眸色温柔。
苏宜手指不甚灵活,琴声断断续续,凉亭外空无一人,树影相叠,凉风悠然。
琴声传到偏厅中,林萧捂着耳朵,“魔音入耳,不胜其烦。”
刘华同时展开五封密信,淡淡说道:“主子不做无用事,展示不娴熟的技法必有深意。”
林萧摸摸下巴,“博取楚小姐同情?”
刘华诧异地看了眼林萧,随即又低下头。
林萧觉得自己被鄙视,苦思冥想,咳嗽一声,“以琴会友?”
刘华叹息,“主子为何在家?”
林萧眨着眼睛,“你的意思是,小主子为了安抚楚小姐,借用学习古琴,展现自己淡然从容的姿态?”
刘华说:“楚小姐出现在府中,被不少眼睛盯着。主子此举,也是告诉那些人,他和楚小姐很好,太子府和国公府的关系很好。”
林萧沉默。他没想到这么多。
刘华幽幽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小小的阴鸷的孩子长得聪慧敏锐,也不知他以后会变成怎样。
琴声戛然而止,楚情大喊,“苏宜!”
两人冲到凉亭。
苏宜被楚情抱在怀中,搂着她的肩膀,脸埋到她怀中,楚情脸色惨白,对应声而来的侍卫说:“无事,都下去。”
林萧赶人,刘华朝两人拱拱手,离开。
楚情牙关紧咬,直到周围空无一人,才软下背脊,摸着苏宜的脸,“哪里不舒服?”
苏宜摇头。刚才他突然吐血,晕倒在地,楚情大吼一声,拉回他混沌的意识。
“楚情,我突然想起有些话没说。”
楚情闭着眼,“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苏宜靠在她胸口,搂着她的腰,“明年你及笄,我帮你取表字,等我行冠礼,你帮我取表字。以后我们以表字相称,可好?”
楚情眨眨眼,扯起一丝笑,然后想起苏宜看不到她的表情,甩了甩头,清清嗓子,“好。”
他们有以后,苏宜不会有事。张太医的脸晃过脑海,楚情疾声问:“张太医可在府中?”
苏宜点头。
一个念头闪过。也许苏宜被罚不是因为办事不利,而是皇帝给他时间养病。
“邵彬是父亲的故旧,人品大可放心,西北皖南不会困住你。至于南方赈灾……赈灾是个肥差,但越是有利可图,越是容易被人钻空子。”
苏宜笑道:“刘先生也是这么说。”
楚情目光灼灼看着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终于知道,为何爹爹让我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