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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过后,山路本就难行,而此时,好巧不巧的又下起雨来,而且雨势越来越大,阿单刚下到山底,已是大雨滂沱,然而他顾不上那么多,只管朝着对面的山坡急行。
对面的山上连小路也没有,或荆棘丛生,或光秃秃的石壁,而且雨水之中更加难行,阿单只能手脚并用的一路向上,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么难行的山坡,那个姑娘家是怎么上来的?
临近半山腰时,正要蹬着一小块凸起的石头向上攀爬,脚下却突然一空,没等阿单搞清楚什么情况,便听四周一阵轰隆,身下一片土石草木都随着自己滑落下去……
这一跤可摔得不轻,幸而阿单在滚下一小段后被一颗大树挡住,他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四周,到处是散落的土石,一片狼藉。再抬头望去,自己刚刚滑落的地方露出偌大一个坑洞,想必是一夜大雨将山石浸泡的松动了,自己刚刚上去一踩,便随着这些松动的山石一起滑落下来。
他起身再次慢慢爬上去,临近那个坑洞跟前,忍不住朝里边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山石滑落的地方竟露出个山洞,洞口足有一人多高,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
他在这山里游走多年,从未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山洞,不过想来也是应当,这山洞埋在浮土之下,谁又发现的了呢?
虽然十分好奇,但阿单没空理会这些,他只顾绕过洞口向上攀爬寻找那位姑娘,没多久,坡势变缓,阿单直起身,发现这隐秘的树丛中,竟也有一条小路,阿单这才恍悟,那姑娘多半是从这条小路上来的,自己很少上到这边山坡上来,竟不知这里还另有蹊径。
此时疾雨已过,只四周树梢上偶有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阿单踩着泥泞的小路四下观望找寻,却不见半个人影,他低头抖了抖短衫上的泥水,想想自己这幅狼狈相,一会儿若真见了那位姑娘,怕是要遭人耻笑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阿单走在这条未知的小路上,四下里仍不见人影,正满心疑惑,突然发现路边一颗大树上垂下一条淋湿的丝带,阿单上前细看,那是一条浅黄色的丝带,丝带的一边略显参差,似乎是从女子衣服上扯下的摆边,这丝带颜色鲜亮,应该是刚挂上去不久,难道会是那姑娘?
阿单走上前要摘下丝带时,另一件东西印证了他的想法,那条丝带不是绑在树枝上,而是系在一支青铜发簪上,发簪的一头,雕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飞虫,飞虫展开的翅膀下,垂着两颗光亮的珠子,而发簪的另一头,却深深的没入树干之中。
阿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经晃动,终于将这支发簪从树干上拔了下来,放在手上掂了掂,再看看树干上留下的深孔,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这真的会是那姑娘留下的?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件东西却不与我见面呢?这松柏树干极为坚硬,发簪深入树干一寸有余,自己光是拔下来就费了不少气力,那姑娘又是怎么钉进去的?用石头敲打钉入?发簪另一头精细的雕饰岂不早就毁坏了?
阿单百思不得其解,拿着两件东西在附近来回找寻一阵也未见人迹,再回到那棵树下,终于忍不住高喊起来:“姑娘,你还在么?能否现身一见?”
除了山谷的回响,并无人应答,阿单看着手中的发簪和湿漉漉的丝带正郁闷,突然一阵恍悟,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自己都被淋得狼狈不堪,那姑娘又哪里躲避的了?我担心被她耻笑,她又何尝不是呢?
想通了这一点,阿单抬头再次对着山林大喊:“知道今天多有不便,感谢姑娘以贴身之物相赠,那我们……改日再相会!”
空旷的山谷仍然只有他自己的回音,但阿单心里却明朗极了,脚步轻飘的顺着小路下山而去,这姑娘情急之中,竟能扯下自己的衣襟随发簪一并留给自己,这是何等情谊?阿单觉得自己被如此对待实在太过荣幸,想要见这姑娘一面的想法也更加笃定了。
顺着蜿蜒的小路下到山底,前面出现一湾不大的水潭,这是山谷深处的小溪流经这里的平缓处积水而成,到了这里,阿单心中就有数了,因为水潭对面便是他常走的小路,几经兜转,绕过水潭,阿单回到熟悉的路上,沿着山谷一路回行。
走着走着,阿单看看手里的发簪,心里又感到一丝隐忧,因为那个时候,女子只有在满十五岁的笄礼之后才会佩戴发簪,而佩戴发簪的原因则是已经与人订下了婚约,如果没有定下婚约,发簪要到女子满二十岁时才会佩戴,换而言之,这个姑娘要么已有婚约在身,要么至少年长自己四五岁——阿单宁愿相信是后者。
“娘,我回来了”
阿单放下背篓,雀跃的推门进屋,季黎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儿子满脸的兴奋,心中已猜出八成。
“见到那姑娘了?”
“倒是没见到,可是她给我留了这个”
阿单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娘面前,季黎没在乎那条丝带,却一眼盯上了那支发簪,她伸手将发簪拿起,面无表情的仔细端详,眉头渐渐锁紧。
见此,阿单轻笑一声说:“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猜她未必有婚约在身,多半是年纪满了二十,我不在乎,她歌唱的好,声音又那么好听,一定是个像娘一样,心地善良又极富才学的女子,就算比我大些,又有什么关系?”
季黎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发簪一言不发,阿单只顾高兴着自己的心事,随手拿起那条丝带开始浮想联翩……
那一夜,阿单手捧着丝带兴奋至深夜才甜蜜入睡,季黎却端详着那支发簪,心事重重中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阿单一觉醒来便急不可耐的收拾着要出去,却被娘上前拉住。
“娘,我今天还要进山,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
“先等等,我给你样东西”季黎稳住儿子,转身在一口箱子里翻腾起来,阿单好奇的站在娘身后,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季黎从箱底掏出一个绸布包裹起来的物件,递到阿单眼前说:“倘若真的见到那个姑娘,就把这个给她”
阿单看着小包裹先是一愣,随后就乐了,心想还是娘周到,人家姑娘已经送了信物,自己怎么能再空手相见呢?于是边接过包裹边问:“这是什么?”
季黎没说话,任由阿单自己打开绸布,露出一枚手心大小铜雕扣饰,是男子用来栓在衣带上的饰品。
“咦?这是哪儿来的?”阿单嬉笑着随手拿起来端详把玩,他当然知道这是男子用的扣饰,可是家里只有他这一个小男子汉,自己又从来不用这种东西,娘怎么会有男人用的扣饰呢?
季黎还是没有说话,把玩着铜扣的阿单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扣饰中央精雕细刻的图案,越看越觉得眼熟,自己在哪里见过呢?
突然灵光一现,阿单转头拿起昨天姑娘送的那支发簪,把它和娘给的铜扣放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样,发簪尾部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虫,而铜扣中央也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虫,这对儿不知名的飞虫竟长得一模一样!连振翅欲飞的造型都一模一样!发簪上飞虫的翅下垂了两个光亮的珠子,而铜扣中央的飞虫,则在翅膀下雕出两颗垂珠,这不可能是巧合!
“娘!这……这铜扣是哪儿来的?”
“别问,你只要把这个铜扣拿给那姑娘看,问她认不认得,再把那姑娘带回来给娘见见”
娘说这话时神情十分严肃,阿单极少见娘这样,纵使心里许多疑惑,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点点头,将铜扣重新包好,揣进怀里出门而去。
昨日一场大雨,今天却格外晴朗,这个季节总在一场雨过后,天气就更加炎热几分,现在时辰尚早,却已经能够感受到几分闷热了。
阿单进到山里,本想着再去采艾草的山腰上等,可是一转念,那姑娘是出现在对面的山腰,自己干脆也到那里等好了。
沿着山谷一路向前,绕过先前那一湾水潭,又找到了那条通幽小径,曲曲折折的爬到半山腰,还是那棵留下丝带和发簪的大树下,阿单坐在草地上开始耐心的等待,这一等便是一个上午,直到阿单吃过了怀里的干粮,那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等待中,阿单突然想起昨天大雨中露出的山洞,那洞应该就在此时脚下的半山腰上,里面什么样的?会有什么?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好奇,阿单真想再下去看看,可是此时他在等人,如果自己下去了,那姑娘来了见不到自己,岂不是错过了?几度纠结过后,阿单想,山洞摆在那总归跑不了,想看个究竟,改天随时都可以,这人万一错过了,下次相见可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于是拿定了心思,还是等人要紧!
阿单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翘起腿躺在小路边的杂草中仰望着天空,不禁感叹这天可真蓝啊,云可真白,将要见到的姑娘又是什么样呢?真是满心期待啊……
清风拂面、树荫斑驳,大概昨晚太兴奋,睡得太晚,这小子躺在山坡上不知觉中,竟昏昏而睡……
一阵太虚缥缈,阿单耳边传来几声阴森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并不很响,却如滚雷一般涛涛而过,绝不像是普通人能发出的声音,阿单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完全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而那阴森低沉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谁?谁在笑?别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阿单向来不信邪,这几年游走在大山里,什么样阴森可怖的夜路没走过?又几时真的怕过?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惊悚,他毕竟是心怀“英雄梦”的少年,形色始终淡定!
被阿单一声呵斥,那笑声竟真的退去,眼前渐渐亮起一抹泛红的微光,微光之中,一张脸显现而出,准确的说,那不像是人脸,对方秃头有角、目瞪如牛,只面孔看上去略有人形,随着微光渐明,对方的身体也越发清晰,细看之下,一个身体上竟长着六只粗壮的手臂。
阿单被这个怪异的东西吸引着,边朝对方走去,边喃喃自语:“嘿?这家伙是个什么怪东西?怎么长得这么丑?”
黑暗中,阿单感觉对方离自己很近,可是走了半天才靠到跟前,到了跟前才赫然发现,这家伙体型硕大,自己身高竟不及它膝盖!
怪家伙低下头,一对牛眼怒瞪着阿单,滚雷一般的声音扑面而来:“小鬼,从哪儿来?”
阿单挠挠头,轻笑一声说:“我还正想问你呢,长得这么奇怪,哪儿来的怪物?”
“混账!”
忽一阵劲风袭来,阿单踉跄后退中差点没站稳,这大家伙像是发了火,可是他咆哮扭动中,身体却原地未动,一阵仓啷的铁索声随之响起,阿单这才看清,许多条比自己胳膊还粗的锁链将它牢牢捆在背后巨大的岩壁上,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阿单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忽而心生怜悯,觉得这家伙长的丑也罢了,还要被锁在这石壁上失去自由,于是关切的问:“牛头大叔,你为什么被捆在这?犯了什么错么?”
眼前的怪家伙停止了挣扎,低头怒视渺小的阿单,阴森可怖的声音响起:“尔等是姜姓子孙,还是轩辕氏后裔?”
阿单撇撇嘴,心有不悦的说:“什么姓啊氏的,小爷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这个自小有名无姓的少年,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问自己姓什么,娘不说,自己又不知道,况且,谁规定天下人都得有个姓氏呢?他觉得自己就不需要这不打紧的玩意儿,所以每每有人问他,他便如此作答。
然而这次,可惹恼了眼前这位牛头大叔,只见他绷紧了一身的锁链,直拽的身后岩壁咔咔作响:“宵小鼠辈,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走你!”
一言不合,眼前的牛头大叔猛然抬起腿,阿单只觉头顶一个脚掌大如磨盘,铺天盖地砸下来,他想躲开,可身体却不听控制,眼见这大脚朝自己踩下来,心中一惊:我命休矣!
哎呦一声大吼,躺在山坡上的少年猛然醒来,惊厥中已是大汗淋漓,一阵清风拂过,阿单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又四处环顾一圈,这才恍悟刚刚只是一场惊梦,这梦里的景象也太逼真了,梦境中尚不觉得,现在想想那牛头怪物,一阵后怕,心头突突乱跳。
看看天色,日已偏西,暑气渐消,合着自己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看来那姑娘今天是不会来了,阿单渐渐觉得浑身燥热、口渴难耐,想起这小路下到山底便有一湾水潭,连忙爬起身朝山下走去。
一阵劲风袭过,半山腰上,黑漆漆的洞口,草木摇曳、尘土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