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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钟弦甚至还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
每一次提起,都是用‘小朱女友’来代替名字。他也从未有兴趣去知道这个农村女孩的身世。
他还能记的‘小朱女友’所在的那家电子厂的样子。那厂子位于远郊,真的是不能再偏远的郊区。从龙岗区最后一站地铁站双龙过去,开车还要半个小时左右。
和邓忆出发时,钟弦不必计算也知道他们两个小时以上是赶不到那座工厂。不知道女孩到时会怎么样了。这个时间正好又是下班的高峰期。一路下去,基本是处处堵车。不论他用导航选择何种路径。也没有顺畅的路线。
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跟起这些。没有讲过是否放弃去帮助这个女孩。也许报个警会更简单。但他们都想去亲眼看一看。
邓忆自不必说,钟弦却也觉得自己有责任似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压根没有朋友,除了小朱。他们两个反而成了仅有的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当然,这女孩可能还有些网友。但想必在知道她目前的遭遇和境况后,早就消失在虚幻的数字世界里了。
钟弦还记得上一次去女孩工厂时的情景。工厂的名字似乎是叫CI光电。大概是做LED灯之类的。位于所谓的新兴科技园区。一想到那工厂周围的环境,钟弦脑子里只蹦出一个词——草长莺飞。
做工人或厂妹的人,想必大多都来自边远的农村。没有受过高等的教育。他们从农村云集到一线城市周围,却也大多只能在周围这些工厂中寻找一席之地。遥望城市中心的繁华。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更多的教育,他们也许压根不知道要企望什么。
一线城市高昂的生活开支,已足够压得他们顾不上其它。
钟弦的思维转回来时。车子已经驶过大半个龙岗区了。
邓忆在这时又接到了电话。
“小黄和孩子已经被送去了龙岗人民医院。她的同事打了120。”
钟弦立即重新导航,转向到龙岗人民医院。他这时才知道那女孩姓黄。
赶到医院时,他们在急诊区见到了女孩的同事。女孩被送进了病房,新生儿的情况危重,正在抢救。
当得知邓忆和钟弦都和女孩毫无关系时。女孩的上司、那个打了120的车间主管显得失望。
“厂里垫付了一些医药费,还以为能找到她的朋友来帮助她。必竟厂里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说话的车间主管是个三十多岁的矮粗男人。他坦承是从女孩的手机是翻到邓忆的号码。女孩的手机中一共也没几个号码。大多数都打不通,他只打通了邓忆的。
“黄洁总说自己有老公,但老公的号码已经是空号了。唉。”
“你们之前不知道她怀孕?”邓忆疑惑不解,这大概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一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周围的人竟都没有发现?
“完全不知道。也没注意呀,她平时也看不出来呀。真是。大半夜的跑到过道里去自己偷偷生孩子。今天白天她没到岗,下班后她宿舍的工友才发现她在过道里,失血过多都站不起来。再晚点恐怕都……”
“孩子怎么样?”
“混身都不是个颜色,像脱了毛的死耗子似的,可怜呀。不知道能不能活。”
76
女孩的情况还不算太坏,医生给她做了多项的产后检查,她很快被送到产科的病床上休息。
因为普通病房床位已满,她被安置在走廊里的临时病床上。
虽然医生说她没什么大事。但女孩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一直低头不语。神情恍惚。看到邓忆和钟弦出现。也佯装不见。更加不和同事工友讲话。
甚至听到婴儿的情况不好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看到女孩的状态,钟弦觉得他和邓忆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更不可能问出什么。
临走时,钟弦掏出钱包,取了一千多块现金塞给了女孩。女孩这时有了一点反应,抬头茫然地看了钟弦一眼,又低下头去。
返回的路上。
钟弦大胆地做了一个猜测。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认为小朱是死了。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邓忆默不作声。仿佛他已经知道钟弦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他说:“小朱大概是因为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又不想负责任。你是想说这个吧。”
钟弦点了点头。
“新生婴儿大概活不了了。我刚才问过医生。”邓忆说。
他们没有再说话。显得有点沉重。
“我可以告诉大科吗?”过了一会儿,钟弦问。“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必竟大科对小朱更了解。”
“没什么不可以的。这件事也不可能隐瞒。我们又不是当事人,我现在也不是警察了。”
钟弦打开车载电话拔了大科的号码。响了一声,他又挂断。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选择给大科发了一条微信——小朱的女友,今天产下一子。
几分钟后,大科打了电话过来。
“你发的那条是什么玩意?”
“有喜讯当然要告诉你。”
“喜讯?谁的喜讯?你的?”
“放屁。”
“小朱女友今天生下一子?真的假的。你是说这是小朱的……孩子?”
“孩子反正是有了,那个小女孩还不到二十岁就当了母亲,你觉得小朱会不会是因为这女孩子怀孕了,就跑了,人间蒸发。你觉得他是这种人吗?”
“他是这种人。”大科停顿了两秒后,斩钉截铁地回答。
“以他的条件,能找到个女的,不容易。他若还有智商,遇到一个这么傻的丫头,他还玩失踪?他该烧高香把女孩供起来才对。”
“他一直就是个白痴。怎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琢磨他?那女孩,是今天生的?”
“是是是。”
“确定孩子真是小朱的吗?”
“这个,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一个傻成这样的女孩,怎么知道就没被别人骗过?”
大科的话还真是醍醐灌顶。显然邓忆和钟弦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钟弦挂断电话后望了一眼邓忆。
邓忆喃喃地说:“我看到你给那女孩塞钱了。你还真是大善人。”
“才一千元而已,身上只有这些现金。”
“一千元你觉得给少了?”邓忆笑道。“素昧平生的人,你都这样。真是光辉的灵魂呀。”
“你是在讽刺我。”
“由衷地赞美。不过说实话。我原来还没想到你会愿意帮她。”
“付出点钱财就能得你如此赞美,真是划算。”
“别多想。我不是赞美,我其实是觉得也许你是钱多烧的。”
“你也一样。你让我在走廊里等的时候,你是去找医生商量给她找一个病房。如果不是医院真的连高级病房也满了。估计你会帮她垫付每天上千的VIP病房住院费吧。”钟弦笑呵呵地说。
“你知道?”邓忆的眼睛转了转。“我当时……你当时明明没和我在一起。”
“我只是猜的。猜对了是吧。”钟弦笑着说。“我就认为你会这么做。我们彼此越来越了解了。”
经过这番折腾,他们从龙岗医院返回到罗湖区时,已接近午夜。
跟着导航,车子驶过红岭路。经过荔枝公园时,邓忆正要开口说什么。钟弦反而抢先说。“刚才的晚餐虽然没吃成。但是我付了帐。现在你请夜宵吧。”
邓忆笑了笑,点头。
他们并没有在外面用餐。反而是邓忆提议点份批萨上楼去吃,还能喝钟弦的酒。
他们在钟弦的厨房里坐着用餐。
“为什么你的厨房里会觉得冷,是不是空调开低了。”邓忆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后,笑道。“这里布置的太冷清了。不。是压根没什么布置。”
钟弦用摇控器关掉了空调。开了一瓶红酒。
“最近总听别人议论我的风格。说我的家里和办公室毫无情调,什么装饰都没有。为什么我身边都是些俗人,连你也不能例外。难道没有想过,没有风格,不追求风格,这其实就是一种风格。”
“你难道不违心?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追求什么风格,那还可以这样说。你只为了最简单化。你就是因为没心情追求这些。”
钟弦将一杯酒放到邓忆面前。“喝吧。喝完继续说你今天没说完的话。”
邓忆拿起杯子,犹豫了片刻,主动碰了钟弦的杯子。“不管你是否这样想。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什么是不错的开始。”
“彼此选择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么?”钟弦说着,故意做出要脱衣服的样子。
邓忆望了他一眼。“对。可以。你这副贱样子也不错。比之前道貌岸然好很多。这可能就是你的本来面目。”
“我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慢慢见识。”钟弦喝了一口酒后又说。“有那种可能性吗?如果孩子不是小朱的。”
“那还能是谁的?”
“其它网友。或者什么神秘人物。必竟那女孩还什么也没说。”
邓忆没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看到这种事。我总很难相信。怎么还会发生在这个时代。难道那么愚昧吗?”
“出生在落后农村的孩子,大概只知道这是件丢脸的事,只知道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别说是农村。现在中学生的生理课程也没教会他们什么。他们从网络上学习这些知识,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懂,其实都是一知半解。”
“但关键不是这个女孩如何愚昧。”钟弦又说。
“关键是什么?”
“是我没有想到,像小朱这样的人,竟会有如此害处。他那么微不足道,在公司时,任何同事都能捉弄他。他是这么不值一提,于别人于社会,都不足以造成危害。却原来,还有比他更弱的人,被他损害。”
“以前我父亲常说一句话,”邓忆说,“生活是公平的。”
钟弦疑惑地看了一眼邓忆。“令尊说生活是公平的想必他一生顺利。”
“他说的公平,是他不可怜底层人。他说那些人自有他们的可恨之处,生活才会如此对待他们。让他们愈加低微。”
钟弦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邓忆,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有德有才,生活自不会亏待你。这是他的观点。”邓忆说。
“你其实也这样想。”
“我觉得世事无绝对。谁也不知道生活有没有准则可供参考。我的基本法则是,至少可以问心无愧。”
钟弦盯着邓忆。然后独自喝了一口酒。
“你的父亲是个商人你似乎说过。”
“我没说过。”邓忆说。“但确实是个商人。”
“那你的家境应该不错。你至少说过你没有被生活所迫过。”
“我不缺钱。”想不到邓忆竟然直接承认。“我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从我出生起就是。”
“那你缺什么。你总得缺点什么,才配和我继续聊天。”钟弦盯着酒杯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邓忆回答。他抬起头,看到邓忆正在独自喝酒。
“你不会是富二代吧。”钟弦笑道。
邓忆望了钟弦一眼。摇了摇头。
钟弦继续说:“不缺钱,这是你说的。那你就是缺爱。”
“我缺你。”
钟弦笑起来,他想不到邓忆也能说出这样的玩笑话。邓忆颇为认真的表情继续说下去了。“你有的,我没有。”
“我有什么?”钟弦倒有点糊涂了。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你有的勇敢我没有。你不受束缚。不在乎礼教。什么都敢做,不管是不是违背道德,只要是你的目标……”
“明白了。”钟弦打断他,“你说我不是东西,缺德,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讲的真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邓忆继续喝酒。
“我缺德,你不缺。所以等于你缺我。”钟弦总结性地说。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上一口,邓忆大笑着拿自己的杯子碰了钟弦的杯子。
“就算你受尽折磨,也会坚持自己的目标。”邓忆说。“你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会成功。除非你倒下,但不会后退。”
“我成功吗?”钟弦疑惑地问,并不完全是在问邓忆。“我拥有什么?”他放下杯子。
“我说的成功,不是你现在拥有了什么。是你的品质。”邓忆说。
“品质?”钟弦觉得莫名其妙。他觉得邓忆对他的赞美纯粹是讽刺。“我对任何人,都不敢完全放松,就算现在面对你、就算我觉得……我想和你更进一步,可我也不敢,放松。”
邓忆对着钟弦注视了两秒,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他仿佛鼓足勇气了似的说,“你可以相信我。”
钟弦只管摇头。
“你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放松。就算你说,你杀过人。我也不会出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