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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十九年,桐镇。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杂树开花,一派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景象。
弯弯曲曲的河流穿过桐镇,河面船只络绎不绝,船只种类繁多,多是一橹一人的赤膊船,船虽简陋,却装载着交易用的牲畜、货物,有的还搭乘着几个人,河埠处泊满船只,首尾相接,热闹非凡。
街道人流如潮,行人摩肩擦踵,有赶着毛驴、骡马的,有推着板车的,都想占处好地摊易于买卖。
鸟语啁啾,柳丝飘飞,晨曦给桐镇披上一层霞光,西街角熙熙囔囔,一处地摊前围满看热闹的人,奇怪的是没有摊主。
“常书生来啦!”
不知道是谁一道惊呼,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常澈笑着朝众人拱拱手,背着木匣到摆摊的地方。
“常书生,我家妮子等着看楼戏呢!”
“是啊!都等着你叻。”
常澈并没回话,一双瘦长的手取下木匣,众看客见此都屏住呼吸,瞪着滚圆的眼睛,全神贯注的看着,常澈从木匣内取出一栋用木头搭建的戏楼,戏楼如牛头般大,典雅精致、像是皇帝御用的戏楼。
“啊!”
围观的看客皆是惊呼起来,又猛地屏住呼吸,富丽堂皇的戏楼内坐满了王孙贵族,富裕的商贾,都只有蚂蚁般大小,他们穿着锦缎丝绸,欢声笑语,楼内香炉喷吐着烟雾,真实得如同仙境一般。
“铿锵。”
骤然间有敲锣声响起,一个蒙着轻纱,披着斗篷、身姿曼妙的女子登上戏楼,微笑着朝楼内看客施礼,戏楼内觥筹交错、调笑的嬉闹声刹那间就停止了。
俊俏的歌妓衣袖飘荡登上戏楼,还有侍女钟鸣击磐,女子赤脚微微颠起,曼妙的身姿宛如活过来,行云流水,瞬息万变,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跳的是宫廷水袖舞。
水袖不时顺着女子的玉臂滑落,销魂、缠绵的肌肤露出来,使人魂神颠倒,竟似有香味从她酮体飘来。戏楼内的女子虽如蚂蚁般大小,却能清晰的看到她手臂间的守宫砂,血红如火,触目惊心,一时之间传遍淄川县。
戏楼内的看客如痴如醉凝视着舞女,凑到唇边的白银盏都停顿下来,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道慵懒、凄幽的歌声响起,声音圆润婉转,神态凄美动人,却是那舞女唱起歌来。
桐镇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凡听到歌声的路人都停住脚步。买卖的停了手,行路的歇了脚,吵架的住了嘴,哭闹的儿童失了声。
女子那双如宝石般的眼睛含笑流盼,如诉如怨,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水袖轻轻扬起,脚步轻轻移动,水袖像是白鸟般飞翔,宛如九天下凡的仙女,蹁跹飞起,径直飘到常澈的袖袍中去了。
“哐当。”
一道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围堵在街道的看客都清醒起来,再看眼前时,常澈早将戏楼收到木匣里面了,唯有一缕缕酮体馥香徘徊不散,似证明着刚才如鬼神般的楼戏确实存在过。
常澈将铁盆往面前一扔,不一会已是满盆铜钱,赏多的还给了几锭碎银,待那铁盆一满,常澈就不再要赏,他将满盆的铜钱都装到钱袋里,贴身保管好,准备买完药就早点赶回黄牛村。
“老哥您是外乡的,可不知道,这书生是黄牛村人,聪明伶俐,极其孝顺,通读国教各种典籍,可惜没有通窍之气,据说那日朱巡检到桐镇……”一个五大三粗的农汉饶有兴趣拉着一位外乡人讲着常澈的事情。
桐镇,妙手药铺。
“顾郎中。”
常澈刚踏进药铺的门槛,一位穿着讲究,带着老花镜、慈眉善目的老郎中就笑眯眯的迎过来。
“我娘亲的毒疮还没好转,您再给配些药!我定会报答先生恩德的。”
顾老郎中听到常澈的话,抚摸着花白胡须,叹息道:“常书生,你母亲的病症很是古怪,老夫到县医馆和诸位郎中大夫商讨出一副药剂,也只能够减轻你母亲的痛苦,想要根治恐怕是很难的。”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娘含辛茹苦、独自一人将我拉扯养大,无论希望多渺茫,我都不会放弃的!”
老郎中看常澈连夜翻山越岭磨破的鞋脚跟,摇了摇头,不再劝说,将抓好的三副中药交给常澈,常澈取出银两递给郎中,微微欠身行礼就告辞了。
牛家村是桐镇最为偏僻的一个小村庄,位于魔磐山脉的深处,要想从桐镇赶回牛家村,需要走一昼夜的山路。
常澈刚出桐镇,行到偏僻的山道处,就被一群官吏围堵上来,为首的穿着一件降黑色罩甲,纽扣用金楠丝系着,年龄约莫三十多,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他叫鲁霸,是桐镇的一位捕头,自身有通窍七转的境界,纵是县神武院的学生都很惧怕他。
因桐镇很偏僻,镇捕快又不隶属国家的编制机构,都是镇长给微薄工资,所以镇里的官吏敲诈勒索就成一种风气,他们常常设置种种名目来收取费用、压榨百姓,百姓深痛恶绝。
“哟!常书生,听说你表演楼戏赚了个金银钵满,朝廷派兵剿灭莱州的神邸,哪儿不需要钱,你到桐镇跑戏已有三年,难道一点税都不交给朝廷?”
鲁霸和一众捕快抽出铁尺,紧紧围着常澈,铁尺是明帝国捕快标配的武器,锋利难挡,削铁如泥,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常澈冷静地道:“税收是县税课使统管,桐镇的集市商税都是监当官来收,桐镇的捕快哪有资格收税?你仗着你爷爷是桐镇三老、鱼肉百姓,轻薄妇女,难道不怕律法的制裁。”
鲁霸铁尺挥舞,一道青芒摄出,常澈身旁的一块大石瞬间裂为两半。鲁霸恐吓地喝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鲁霸欺压良善?桐镇的监当官严搏命我收你的税,你倘若不将银两交出来,就要被押回班房,难道你想阻碍公务,吃牢饭不成?”
铁尺激发的劲风将常澈震得跌倒,常澈站起身拍拍衣裳的灰土,怅然道:“自嘉靖帝登基,颁发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可惜桐镇没一项落到实处,明帝国疆域广阔,像桐镇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少?嘉靖帝想扫清危害帝国的妖精鬼魅和神邸,为何不先扫除帝国内部那群剥削百姓的吸血鬼呢?”
鲁霸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地喝道:“常澈,你对吾皇和帝国大臣出言不逊,按照律法理应将你就地问斩的。”
常澈笑道:“帝国新律法规定:凡我帝国百姓,都有言语的权利,难道你鲁霸要施行禁令不成,鲁霸你也曾是淄川书院的学生?难道不知凡我帝国书院的学生,都要熟读新政吗?”
鲁霸咬牙切齿,紧紧抓着铁尺,若非顾及常澈的名声,他早就一刀将他宰了,如今骑虎难下,以常澈的性格,此番得罪于他,他肯定要到县城告发自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的将这件事做到底。
茂密的古树遮天蔽日,一股股凉飕飕的风吹来,鲁霸心中冷笑道:“纵然你说破嘴也没有用,只要将你扔到崖底,谁能找到你的尸骨?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舍不得那几两银子孝敬爷爷。”
常澈看鲁霸一言未发站在原地,阴森森,似猛兽野鬼的目光狠狠瞪着自己,知道他起了杀意,遂紧紧拽着掌心的一枚护符,此护符是他娘亲到狐仙庙求的,当遇到危险时此符箓就能激发狐灵保他周全。
黄牛村因地处偏僻,鲜能得到帝国的恩惠,遂盖有诸多的庙宇,供奉山野间的妖精鬼魅,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就膜拜妖魅,借其神通消灾治病。
鲁霸持拿铁尺,骤然间猛地砍向常澈的头颅,眼瞧常澈就要身首分离,死在荒郊野岭外,忽然间狂风大作,丛林窸窸窣窣作响,灌木东倒西歪,隐见一物裹着黑风席卷而来,待那黑风散尽,却是一条水桶粗的黑鳞大蟒。
鲁霸还没看清楚,刹那间就被蛇尾扫中,口吐鲜血,凭空一抓,摄出一物来扔出,却是一支四尺的箭失,箭头绿幽幽的淬着毒液,赫然是鲁霸修炼出的灵宝雏形,能够斩妖除魔。
鲁霸知道眼前的蛇精凶猛,非他能够抵挡,趁着灵宝射出的空挡,像一匹绢布般朝着山脚逃去。
蟒蛇精发出震天撼地的怒吼,眼睛如同幽冥间的鬼火,鳞光闪闪的身躯盘成一团,竖起头来,张开腥盆血口喷出一团团黑雾,烧得树木吱吱作响,那箭失灵宝雏形刚一接触烟雾就被蟒蛇精裹进腹中,据为己有。
那跟随鲁霸来的十数个捕快来不及惊呼,就被烟雾腐蚀殆尽,唯剩下一堆白骨,常澈微微欠身,恭敬谦卑站到一旁,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害怕。
黄牛村鬼魅妖精的故事流传甚广,据老村长说魔磐山脉的妖精还会向贤能者讨封化人,遂常澈看到黑蟒,并没有吓软腿。
蟒蛇精悠悠然的吐着蛇信,侧着头颅,像人一般打量着常澈,鼻子喷出的血腥气距离常澈仅有一指远。
常澈将手中的符箓收起,诚恳地拘礼道:“多谢蛇仙家相救,他日常澈自当报恩!仙家得罪的是桐镇的捕头鲁霸,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仙家最好躲进深山中,万不能随意露面,免得被县内的强人拿了去。”
蟒蛇精摇摆脑袋算是回应,骤然间风沙滚滚,蟒蛇精裹着黑风,风驰电掣般消逝在磨盘山脉的深处,不见了踪影。
常澈行山路到月夜时分,在一处破庙内歇息,刚升起篝火,破庙外狂风呼啸,黑鳞巨蟒嘴中咬着一只四五斤的大野鸡就来到了庙口。
常澈看黑鳞大蟒盘起身躯,抬起头颅,显得极其恭敬的样子,暗想难道是找我来讨封的。
常澈赶紧道:“仙家,我自幼就不能通窍,实力低微,仙家神通盖世,我一落魄的穷酸书生,如何能够封赏仙家呢!胡乱开口,只怕给仙家带来灾难,仙家何不找有贤德的大能讨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