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破晓的鼓声

伦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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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一条条火蛇穿梭飞舞,就像一张火网布满了夜空。随着一阵阵尖厉的噪音响起,一颗颗炮弹纷纷落地爆炸,掀起冲天大火,太子庙一带转眼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解放军战士在夜色掩护下,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分多路向当面之敌发起冲锋。

    第一快速纵队所属的坦克阵地上,装甲兵们慌慌张张地从军用帐篷里跑出来,跌跌撞撞地爬上各自的坦克。不一会,发动机吼叫起来,坦克轱辘也转动起来,但是,坦克却像被粘住了似的,纹丝不动。发动机继续吼叫着,显得声嘶力竭。坦克轱辘急速旋转着,被卷起的泥巴四下飞溅。

    一营负责攻击敌坦克部队,当冯滔带着战士们隐蔽接近敌军阵地时,敌军发现了他们,慌忙转动炮塔射击。一排子弹打到冯滔跟前,稀泥溅了他一脸。他顾不上擦脸,低声对战士们说,“上!”

    战士们避开坦克死角,匍匐前进,很快就爬到坦克跟前。敌人发现了他们,赶紧旋转炮塔,向四周射击。但是,美式坦克车身太高,坦克炮死角太大,射击没起什么作用。解放军对这次攻击早有准备,他们巧妙地利用坦克死角避开坦克火力,猫腰接近了坦克。有的把拉开导火线的炸药包、手榴弹扔到坦克上,轰隆一声,坦克爆炸起火了。有的跳上车,挥起铁镐砸坏坦克天线、折射镜,坦克里的敌人顿时什么也看不见。有的端着步枪插进坦克通气孔开枪,车里的家伙纷纷中弹。有的抱着一捆捆高粱秆丢到坦克上,再点火烧着起来,小火苗顿时变成大火,还不停地吐着黑烟。……

    金堰,陈墨山官邸,电话铃声“嘀玲玲”响个不停。壁灯亮了,穿睡衣的陈墨山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我是陈墨山,什么?****偷袭26军和第一快速纵队?”他的额头顿时沁出豆粒大的汗珠子,“听着,要他们固守!还有,马上命令51军、59军、77军、增援26军和第一纵队!北兵团、二、三兵团立刻向当面****发起攻击以减轻26军的压力。”

    挂上电话后,他赶紧揭开被子,下了床。

    行营作战室里,文达撅着嘴背着手在大屋子里走来走去,脸色十分苍白。几十个头戴耳机的男女报务员坐在十几张桌子前,守着各自的报话机,对着话筒焦急地呼喊:“303,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525,我在向你呼叫,你听见没有?”

    一身军装的陈墨山走进屋里,文达和严光喜赶紧迎上去,哭丧着脸,连敬礼都忘了。“陈长官,情况糟透了,****发起进攻时,参加会议的军官有好些都还没有回部队。据空军泉城机场说,鲁文才他们乘坐的飞机四个小时前在机场降落,随后坐汽车顶着风雪回部队。可73军说,至今仍未见到他们。三兵团的军官现在也没有回到部队。二兵团的唐金山倒是刚回部队的,可他说眼下什么准备都没有,仓促进攻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陈墨山顿时急了,“那马育英呢?他、他应该能很早返回部队,告诉他,一定要坚守阵地,等候援军。”

    文达苦笑了一下,“马育英在晚上七点冒雪到达瑶湾县城,然后他就在县城住下来了,没有返回26军军部。”

    “什么?”陈墨山倒吸一口凉气。

    位于鲁河以北四百多里的东岳山区,在一个被国民党73军临时征用为指挥所的村公所堂屋里,瘦小身材、小眼睛的少将参谋长季耘此时正满脸愁容地背着手围着火盆转来转去。位于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的大蜡烛和东西两面墙上的蜡烛一起吐着腾腾的火苗,把屋子里照得十分亮堂。

    这时,门外喊了一声“敬礼”,紧接着,大门开了,穿黄呢子大衣的鲁文才和成桂章、扁平脸的12军军长沈赫走进屋里,后面还跟着秘书白露、报务员金玉淑和三个勤务兵。

    季耘见来人都是身披雪花,慌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军座,哦,不,应该叫您司令官,恭喜您荣升北线兵团司令官。一路上一直下这么大的雪,耽误了行程,让您受苦了。”

    “好啦,不必来这些废话了。”鲁文才不耐烦地摆摆手,对于1943年就已经做到集团军总司令的鲁文才来说,现在这个临时的兵团司令官确实没什么值得陶醉的。随后他和成贵章、沈赫同时脱下沾着雪花的大衣和军帽,递给站在旁边的勤务兵,等勤务兵出去后,三人一起走到八仙桌前,分别坐到三张太师椅上,季耘也过来,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

    “我在半路上就通过车载电台收到了陈长官打来的电报,说****向南线第一兵团下手了。”鲁文才指了一下桌上地图,见季耘点头,又接着说:“我们这里有什么情况吗?”

    “我们这里一切正常,当面的****目前还没什么动作。”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几声枪响,砰砰。在寂静的深夜,这枪声特别刺耳。

    季耘见三个长官面露惊色,慌忙陪着笑脸,“这、这是对面的****在打冷枪。哦,自从我军进入共区前沿以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打冷枪。”他随后从桌上皮包里掏出两张电报,“陈长官已经连续来了两封电报,催问司令官是否返回部队,还要我部立即向当面****发起进攻。”

    鲁文才接过电报,扫了一眼,随后把电报递给成桂章,然后托起下巴,眨巴一下眼睛,“金小姐,给陈长官回电,就说我已回到部队,北兵团将尽快向当面****发起进攻。”

    金玉淑麻利地打开文件夹,记下电文,然后把文件夹和钢笔递给鲁文才,在他潦草地签上名字以后,再收起文件夹,向长官们敬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鲁文才指着地图,对季耘等人苦笑了一下,“眼下情况不明,再加上大雪纷飞,强行进攻只能是自找麻烦。南线兵团的所谓进攻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所以我们也来个虚张声势,命令我军炮兵,向当面****阵地开炮。”

    鲁文才命令下达后,从热被窝紧急叫醒的蒋军炮兵匆忙穿上军装,出屋后慌慌张张地揭掉已经蒙上一层白雪的帆布炮衣,把火炮推到发射阵地上,调试、校正、瞄准;还有一些炮兵赶紧从放炮弹的屋子里把一箱箱炮弹搬到火炮跟前,打开盖子,准备装填炮弹。

    通通通,几十条火龙穿破漫天雪花,飞向对面****阵地。

    74军军部设在鲁河南部的牛头镇里,这天深夜,陈书香挎着文件夹刚拉开房门,一股冷风夹着一团细碎的雪花就迎面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公务在身,她仍然走出房门。院子里十分寂静,西北风的呜呜声和雪花的沙沙声听得清清楚楚。远处还不时传来密集沉闷的炮声,“轰轰”,这是74军的炮兵正在打炮。26军和第一快速纵队遭袭以后,唐金山也按照陈墨山的命令组织部队向当面****阵地发起攻击。当然,和鲁文才一样,唐金山这也只是做做样子。

    陈书香快步走进唐金山的屋子,由军用车载式柴油发电机组供电的大灯泡把屋子里照得格外亮堂,正趴着八仙桌看地图的唐金山见她神情紧张,就眨眨眼睛,“陈小姐,你怎么了?”

    “刚刚收到26军的求救电报,”陈书香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电报递给唐金山,沮丧地说,“电报还没拍完,电台信号就中断了!”

    “啊?”坐在唐金山旁边的杜松和刘雁同时惊叫起来,刘雁瞅瞅唐金山,又瞅瞅陈书香,神情有点茫然,“那、那这么说,26军和第一快速纵队就、就算……”她发觉继续说下去很不好就慌忙刹了车。这时,徐励走进来,举起相机对着唐金山按动快门,咔嚓一闪,然后她笑眯眯地说:“唐将军,您刚才看地图的效果好极了。”

    唐金山疑惑地眨眼打量了徐励一番,心想,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对照一下楚州与林河两次战斗,她的嫌疑最大。可是蒋安邦却很信任她,这可怎么办呢?那么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要么她是党国忠良,要么,她就是隐藏很深的共党密探!二者必居其一!

    天亮以后,雪停了,天色转晴。太阳升到空中,把温暖柔和的阳光撒到大地。太子庙战场,上百处余火仍在吐着黑烟,雪地里到处都是散落的背包、钢盔、枪支、炮弹壳、弹药箱、罐头盒等军用物资。几百辆美式卡车,几百门美式野炮、榴弹炮,几十辆美式坦克此时静静地横卧在开阔的原野上。

    经历了一夜激战的战士们现在瞅着、摸着这些涂着青天白日标记的战利品,虽然大家眼睛熬红了,脸被熏黑了,但是人人兴高采烈。有的站在大炮跟前,有的爬上卡车、坦克,大家不停地挥舞着枪支,军帽、手巾,一遍又一遍地欢呼着。

    大批蒋军俘虏被解放军战士押解着列队走下战场,许多人耷拉着脑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当他们从坦克大炮汽车跟前走过时,忍不住转头瞅了一眼,看着这些昨天还属于他们的美式装备,见谷雨等人抚摸坦克,好些人眼睛湿润了,泪珠顺着脸颊簌簌地往下流淌。

    这时候常戈走近谷雨,小声说,被围敌军基本被歼,另有零散溃敌正在搜捕中,估计今天天黑前可以结束战场扫尾。

    金堰西郊兵营,十几辆坦克停放在操场上,几十个装甲兵正在雪地里为坦克除雪、加油、注水、擦灰,作例行检修。虽然国民党当局尚未正式公布消息,但是太子庙兵败一事已经不胫而走。听说“成仁殉国”的官兵里有自己的同伙,装甲兵们普遍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此刻,大家脸色阴郁,嘴唇紧闭,只顾低头干活。

    这时,有个装甲兵看见三个装甲兵军官陪同两位穿黄呢子大衣的长官向操场走来,赶紧丢下油盒,轻轻咳嗽一下。其他装甲兵也丢下手里工具,一起面向长官立正行注目礼。

    陈墨山和蒋安邦走近坦克,在一辆坦克跟前停下脚步。仰望着两点六米高的坦克车体,陈墨山感慨地摇了摇头:“我真不明白,我们的26军和第一快速纵队都是拥有美式装备的精英呐!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被****捣掉了呢?”

    蒋安邦阴沉着脸,“也许我们败就败在美式装备上。”

    “嗯?”陈墨山瞅了他一眼,显得很惊讶。

    蒋安邦指了一下坦克,“长官请看,这是美国的M3A3式坦克。全部自重只有14吨,车体是用薄钢板制造的,这样的坦克毫无防护力可言,****扔炸药包甚至手榴弹都能把它炸坏。至于掉到了烂泥窝里,也就当然不能自拔喽。”说到这里,他抬腿踢了一下坦克车体,愤愤地说:“这也叫坦克?简直就是纸糊的蛋!”

    随后,他又爬上车体,指了一下坦克炮,“陈长官,您知道这炮的口径有多大吗?37毫米!打不远也打不狠,杀伤力还不如六零炮呢!”他抬起戴白手套的手拍拍炮筒,“这也算炮筒子吗?又短又细,简直就是个烧火棍子!”

    余怒未息的他接着又叹了口气,“我们很多人总拿拥有美式装备沾沾自喜,殊不知,拥有美式装备并不等于就拥有了美国军队的装备!美国给我们的坦克是战斗全重14吨,炮筒口径37毫米的轻型坦克,可美国军队自己装备的坦克是啥样的?战斗全重33吨,炮筒口径75毫米的M4中型坦克和战斗全重41吨,炮筒口径90毫米的M26重型坦克。美军一个陆军师的队属炮兵配备105和155毫米榴弹炮,数量超过八十门。可我军一个军的队属炮兵配备的美式榴弹炮只有105毫米,数量不过十几门。说白了,美国人给我们的所谓美式装备不过是美国淘汰、落后和过时的东西。我们花我国民众巨额的血汗钱买了一堆洋破烂、洋垃圾,还以为捡了大便宜呢!”

    脸色涨红的蒋安邦跳下坦克以后,陈墨山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老弟,你太容易激动了。老弟刚才说美国人给我们的坦克是烧火棍子,而****连烧火棍子都没有,可他们照样打了胜仗,这你如何解释呢?”

    蒋安邦鼻子哼了一下,“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一般情况下,骑自行车比步行快,开汽车比骑自行车快。可这自行车、汽车要是出了故障,推着自行车或者汽车走路能走过两条腿的吗?”

    “推汽车走路?”陈墨山右手托起下巴,若有所思,他沉默了一会,又说:“老弟,你看通过此次太子庙兵败,我们能得到什么教训吗?”

    蒋安邦苦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教训就是,我们决不能依赖吃洋饭!”随后蒋安邦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现实的教训就是,今后我们的坦克在行动时不要沾水,避免在水网地带行动。”

    牛头镇,临街的一家小饭店里,摆放了五张方桌,十几个穿军服的顾客在闷头吃早饭。大家已经听到了太子庙兵败的消息,一种兔死狐悲的心理笼罩着官兵们,虽然天色晴朗,虽然碗里的蒸包、煎包、沙汤、油茶、豆浆不时冒着热气,大家的脸上却是一片阴暗。

    矮胖的老板是地下交通员,前天他刚接到通知,这两天将有自己人扮作顾客来送情报。上边要求他只管按地下工作程序接收情报,不准当面识破送情报的。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悄悄观察着就餐顾客,心想,这里头会不会就有自己人呢?会是谁呢?

    刘雁、陈书香、徐励坐在靠西边窗户的一张餐桌上,吃完早点,徐励打开自己手提包,“今天算我请客。”

    “算了,还是各掏各的吧。”刘雁和陈书香马上打开自己手提包,掏出钞票放在桌上。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吆喝“不许动!”,接着闯进几个握手枪的便衣。另一张桌子就餐的田小珍也刚刚把钱放在桌上,见风头不对,慌忙伸手拿钱。领头的大鼻子甩手给了一枪,“砰”,一个金边细瓷碗被打得粉碎,田小珍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其他人也吓一跳。

    大鼻子得意地扫了屋子一眼,注意到刘雁等人桌上三张钞票都是折叠的,“哼哼,通过付帐传递情报,这小把戏老子都玩烂了。南天竹,现在让我看看你的钱里夹带了什么情报。”

    正在刘雁桌旁准备收钱的老板见持枪便衣闯进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慌忙把抹布丢在桌上,上前拱手陪出笑脸,“长官,您误会了,这里都是正经人。”

    “去你妈的!”大鼻子粗野地推开他,向刘雁等人餐桌大步走去。其他顾客这会儿一起惊恐地瞅着大鼻子等人,却没人敢吭声。刘雁三人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老板脸颊抽搐,也不敢吭声。躺在餐桌上的三张对折钞票此时纹丝不动,就像掉进陷阱等待捕获的猎物。

    大鼻子走过来,一把抓起一张钞票,打开,什么也没有。再打开另外两张,也是空的。接着,其他便衣拿起别的顾客放桌上的钞票,发现也是空的。

    这时,刘雁站起来,脸色铁青地盯着大鼻子,“姓吴的,姑奶奶的包也请你查查,女人的东西要是搞不懂,你去问你妈,你妈要是也不懂就问你姨你姑你婶子!我想,你家长辈里至少得有一个通乎的吧?”说着拉开手提包拉链,往桌上一摔。陈书香和徐励也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摔,陈书香还瞪眼说,“今天我们应该白吃白喝,才不会招惹你们政工处。”

    大鼻子听出对方在骂自己,也看出这时候翻包不仅翻不出来什么,相反还会招一顿臭骂。他正犹豫着,杏眼喷火的田小珍左手揉着乱跳的心口窝,右手捏着手帕指着他,声音尖厉地破口大骂,“姓吴的,你混蛋!你刚才差点要了姑奶奶的命!你、你这披着人皮不长人肺的畜生,要是把姑奶奶吓出毛病来,要是伤了姑奶奶,姑奶奶跟你没完!”

    大鼻子被骂得满脸通红,还不敢还嘴,只好扫兴地摆下手,带着部下出去了。

    偏偏陈书香还呸了一口,徐励随即拉住她,“算了算了,别跟这些家伙一般见识了。”

    老板赶紧给大伙陪笑脸作揖,“噢,今天招待不好,请各位海涵。”

    等众人纷纷离开后,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暗自庆幸,虽说没接上头,可总比现场被逮个正着要好。随后,他开始收拾桌面,当他拿起刚才放桌上的抹布时,突然发现下面竟压着一个折叠纸头,慌忙四下瞅瞅。

    就在他刚要伸手去拿纸头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洪亮严厉的吼声,“住手!”

    老板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离纸头还有几厘米的右手也顿时停在那里不动了,他怕强行拿纸头会挨一枪。现在,陷入惊恐的老板马上想到的是,面对追问,就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看见纸头还以为是哪个顾客扔了的废纸,自己也准备把这废纸扔到墙边簸箕里……

    这时候,后面又是那个洪亮的吼声,“有话好好说,你这抬着手想干吗?”

    老板愣了一下,马上镇定地回答,“我、我在擦桌子呀。”随即转过头来。唔?门口没人!外面街上,一个三角眼士兵左手揪住一个穿黑袄小贩,右手抬到空中,一个高个子军官向他们走去。那个士兵看见军官,慌忙松开小贩,立正敬礼,“张营长,这家伙说我不给钱就拿他东西。”

    那个小贩赶紧给军官看他手里的小票,“长官,他才给我这点钱,我连本钱都不够呀。”

    一看原来只是一桩纯粹的买卖纠纷,老板这才如释重负的转过头,慌忙拿起纸头塞进兜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冒冷汗,心口狂跳不已……

    龙头镇,司令部大院后院西厢房,从太子庙回来的谷雨刚刚坐到圈椅上,罗正平走进来,见屋子里没有外人,就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南天竹送来的情报,说敌人已经开始收缩。噢,南天竹还捎来一个私人口信。说她的恋人是过去在白区当演员,后来到新四军的冯滔。好久没音信了,就向我打听他的下落。”

    正在看情报的谷雨一愣,抬头笑了,“哟,钢铁战士也有儿女情长呀。老罗,我得给人家说个情,你可不能棒打鸳鸯呀。”

    这时,冯滔走进来,谷雨把情报装进衣袋,起身拍拍他肩膀,“冯滔同志,老一营这次打得很好。前委决定给你们记功,祝贺你们。”

    冯滔很高兴,“感谢首长嘉奖。”通过这次战斗,他发现和她的浪漫预约又有了一线希望。

    罗正平也走过来,“冯营长,你在白区是不是还有个恋人?”

    冯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的。”

    罗正平笑了,“告诉你,人家还惦记着你呢。怎么样,你应该给她写封信吧?”见冯滔惊喜地抬起头,他又严肃地说:“她正在敌人内部从事光荣的地下工作。为了她的安全,她的身份和代号还需要保密。你写信不能写得太多,内容要隐晦,还不能提到你和她的真实姓名,还得必须用工整的仿宋体来写,要和你通常写的字体区别开来。冯滔,动动脑子吧,怎样写好一封即使落到敌人手里,也不会出事的特殊情书?”

    冯滔低头想想,然后坐到书桌前,接过谷雨递的钢笔,在一张空白纸上用工整的仿宋体写道:“寄语莺莺,今生但愿情长绵,万里相思盼镜圆。为汝憔枯终不悔,莺歌燕舞必联欢。张生顿首。”

    在把信纸交给罗正平的时候,冯滔欣喜的说,“请帮我给她带个口信。既然她心里装着我,那么等革命胜利后,我们就、就结婚。”

    罗正平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冯滔,“小冯呀,你在白区是不是还有别的女同志对你也挺那个的呀?”见冯滔红着脸点头,接着说,“噢,人家也在牵挂着你呢。”

    冯滔心里热乎乎的,嘴上却说:“我谢谢人家,不过这都是单相思。”

    “哎哟,你太幸福了!”罗正平羡慕地连连摇头,“靠魅力而不是靠地位和财产吸引女人的男人无疑是最幸福的,可惜呀,我是没有这种幸福感的。”

    “好家伙!”谷雨上前捶了罗正平一拳,“你这狗东西居然还得陇望蜀,我去报告孙大姐,看她不一脚把你踢到天上。”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前院堂屋里,石川和几个参谋们围坐在火盆跟前,谈笑风生。

    这次奔袭太子庙,虽说是临时决定的,但战斗准备工作却早就开始了。去年年底,谷雨就曾和石川商量,准备两家合兵打掉敌人快速纵队。瑶湾一带的土壤是粘性土质,一遇见雨雪就成了烂泥塘,敌军的炮车、坦克陷进烂泥塘里自然是动弹不得,无路可走。所以,石川此时谈起太子庙战斗,不免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一战成功,真痛快呀!”

    苏参谋这会儿问道:“被俘的敌军装甲兵、炮兵、司机怎么处理?”

    石川哈哈一笑,“把他们连同缴获的重型装备全部送到后方,对这些人要耐心教育,体贴关心,争取他们参加我军摩托化部队和机械化部队的建设。”说到这里,石川站起来,豪迈地比划了一下,“我们将要有摩托化部队和机械化部队了,今后,我们还将有强大的海军和强大的空军!”

    这时,谷雨和卫仪走进来,石川等人随即起身打招呼。然后谷雨和石川走到八仙桌前,谷雨指着地图,皱着眉头说:“太子庙战斗结束后,我们原打算接着攻击敌59军、77军,但是这股敌人被太子庙战斗吓坏了,我们还没出动,他们就已退缩了四十里。这样,我们的原计划落空了。”随后他又笑眯眯的说,“这股敌人一逃,使得太子庙西边的51军更加孤立,该部现在驻守瑶湾县城,附近没有其他蒋军。51军是杂牌军,装备和战斗力都不如26军,我看,趁热打铁,出击瑶湾县城,消灭51军,这样,整个第一兵团就报销了。”

    牛头镇,蒋军74军军部所在地,夜幕降临后,空旷的大地上覆盖着一层惨白的积雪和冰冻,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冷枪的枪声。

    后院西厢房徐励的屋子里,房梁上栓的灯泡还亮着光,她这会儿坐在靠北墙的书桌前,两手操作着桌上打字机。随着打字机各种按键被啪嗒啪嗒地频繁按动,插在机子里的打字纸缓缓的被传送出来——“****74军一举挫败大股共匪偷袭,牛头镇前沿阵地稳如泰山。”

    这时候刘雁和陈书香推门进来,“哟,徐小姐还没有休息吗?”

    徐励停下来,站起来,离开桌子,笑眯眯的说,“上面催着要新闻稿。哟,你们不也没有休息吗?快请坐吧。”

    “我心里有气,没心思睡觉。”陈书香走近书桌,不满地捣着桌面,“想到今天上午的事,心里就来气。”

    刘雁也走近桌子,一只手搭在打字机上,“可不是嘛。幸好我们的钱上没有任何字迹,要是有个别人胡乱画的符号、线条,这都说不清楚了。哎?徐小姐,你的打字机跟我们的打字机都是一个牌子的。”

    陈书香低头一瞅,笑了,“可不是嘛,不仅牌子一样,连型号都是一样的。”

    徐励笑笑,没有吭声。

    前院正房唐金山住处堂屋,门窗紧闭,房梁上吊着一盏发亮的100瓦大灯泡。

    此时,唐金山裹着军大衣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享受着旁边地上火盆里散发出来的阵阵热气,瞅着坐在对面的张立江,两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座椅扶手。“假如,假如你是共党大头子,在掌握重大机密的汪静方叛逃以后,你就一点补救方法都没有吗?”

    张立江翻了翻眼皮,突然眼珠闪亮,忍不住拍了一下八仙桌,“你是说,共党密探南天竹已经接到了他们大头子秘密发来的应变警报,随后采取了某种防护措施。所以,所以政工处今天的搜捕会出现一无所获的结果。”

    唐金山轻轻的点点头,随后哼了一下鼻子,“政工处一群笨蛋!打草惊蛇了。”

    张立江低头想了想,“今天在小饭馆吃饭的除了姓徐的,还有刘小姐、陈小姐、田小姐。假如,假如姓徐的不是南天竹,那么、那么这三位小姐里会不会有一个是南天竹呢?”

    唐金山两手抱在胸前,仰头望着房梁。“你把汪静方的供词关于楚州和林河战斗的部分再好好看看。”

    张立江打开八仙桌上的皮包,拿出一份卷宗,封面上赫然印着“汪静方自新供状”几个打印大字,左边还印有一行小字“为准确掌握了解共匪之原始底细,供词中所有对话内容均保持原貌。”他打开卷宗,翻到第五页,《楚州之战与林河之战》的小标题左面是——

    从9月初开始,****的侦察机频繁飞到楚州等地上空侦察,潜入****防区的几个匪军侦察组回来后都报告说,****在楚州周围调动频繁,74军也调来楚州一线。9月9日,匪江淮分局紧急开会研究对策,我列席会议。

    我在发言时说,蒋军会很快进攻楚州,目前敌我力量悬殊,我军兵力火力方面均处劣势,所以楚州不宜坚守。当然,为了给转移非战斗人员和重要物资争取时间,以及不让敌人及时发觉我们放弃楚州的意图,我军有必要摆出一副决战楚州的架势。但是在人员和物资转移完毕后就立即撤出。地方部队留在楚州周围分散打游击,骚扰蒋军后方,主力则在运动战中寻机歼灭冒进之敌。

    匪江淮分局书记罗正平等人虽然同意转移人员和物资,但同时认为,楚州是江淮解放区首府,又是鱼米之乡、交通要道,无论如何都要坚守。为此,罗匪命令在楚州东南天平县的第一、第六师,位于楚州西南云海县的独立旅迅速赶到楚州,他还要求位于楚州西面的黄淮匪军第9师(该部8月底即南下江淮)也来楚州参战。

    9月22日,****74军等部开始攻击楚州。正如我估计的那样,战斗一开始,匪军即处境不利,只好且战且退。到9月底,楚州外围阵地基本丧失。10月2日凌晨,****74军一支突击队穿越匪2师和5旅阵地结合部,突入楚州南城门。匪军无力再战,下午4时全线溃退。

    楚州之战对共匪是一个沉重打击。楚州是江淮匪区首府,又是江淮主要经济来源。罗匪为了保楚州,不惜丢掉天平、云海、吴营等县,结果是满盘皆输。各部队之间互相埋怨,都说对方不尽力,闹得极不痛快。为了缓解共匪之间矛盾,在楚州丢失后的一次会议上,罗匪辩解说,防守楚州的我军只有第2师、5旅和一些地方部队。战斗第三天,独立旅才赶到楚州。第9师受蒋军第7军阻拦,1师和6师需穿越五百多里水网地带,都没有及时赶到楚州。之后,1、6师虽陆续赶到,但楚州已经失陷,回天无力,只好一起退往林河。

    我和几个匪官对罗匪讲话避重就轻大为不满。会后我们找谷匪分析,假使1、6、9师全部及时赶到楚州,按敌我力量对比和敌军战术运用来看,我军也是不仅不能确保楚州,相反还有可能主力陷入重围,全军覆没。罗对放弃楚州的必然性认识不足,导致部队极为被动。楚州丢弃后,各部队都出现了官兵逃亡现象。

    10月18日,我再次列席江淮分局会议,讨论当前局势。罗匪基于上次满盘皆输的教训,这次没敢坚持死守林河。但出人意料的是,上次支持罗匪的谷雨这此却还主张坚守林河。当我提起上次罗正平不采纳我的意见导致满盘皆输的教训时,谷匪得意地说,“上次我们没有摸清蒋军的脉搏,所以吃了亏。这次我们摸到了蒋军脉搏,往下就好唱戏了。”散会后,谷匪私下告诉我,罗匪手下密探南天竹已送来74军将要发动新攻势的详细情报。

    由于准确地掌握了****具体动向,从10月20日****74军进攻林河一开始,共匪就显得比较从容主动。23日,谷匪居然敢于集中江淮匪军几乎全部兵力,加入林河战场。他在过去打仗从未这样冒险。29日,匪军分三路对****发起全线反击,11月1日,****全线后退。虽然只是一个消耗战,但是由于是击退****精锐74军,此战又是发生在匪首朱德做寿前夕,匪军内部还是弹冠相庆,趾高气扬。罗匪在审批共匪战报时,还得意地把“林河保卫战获胜”的标题改成“江淮解放区首府林河保卫战获得光荣胜利”……

    看完这一段,张立江抬起头,眨着眼,“军座的意思是,如果陈小姐她们是南天竹,那么我们进攻楚州就会遭到失败?”

    唐金山低头平视张立江,微微一笑,“按照汪静方的口供,****对我们有个摸清脉搏和没摸清的问题。从74军投入剿共战场开始,刘小姐她们就一直在场。如果她们中有谁是南天竹,那么打楚州的时候,她怎么不向****提供情报呢?****又怎会没摸清我军脉搏呢?当然,不能说我们74军内部绝对没有共产党密探,但是刘小姐她们的嫌疑可以排除。你想想,如果这几位掌握我军机密的小姐是共产党,那么去年10月2日的楚州城等待你的就不是一枚宝鼎勋章了,而是一个恐怖的死亡陷阱!”

    张立江把卷宗装进皮包,垂下眼皮,“打楚州,姓徐的不在场。两次打林河,她都在场。既然徐励嫌疑最大,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抓起来审问呢?”

    唐金山苦笑了一下,“问题是姓徐的不是唯一的嫌疑人。去年她两次采访我部的时候,每次都有另外几个记者同来。第三次也是她作为常驻记者来74军的时候,虽然只是她一个人来,但是和前两次一样,都是坐同一辆国防部新闻局的汽车来的,而且每次都有联勤总部的同一名军官顺路搭车。你说这司机和军需官就没有嫌疑吗?况且楚州光复后,我军补充了两千名官兵,其中留在军部的有六十人。这六十人里会不会有一个是南天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