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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纨非常细心地解释了很久,也着实让顾骜收获良多,总算是听明白了这里面的逻辑。
国家培养外交官,都是用的树典型的方法,也就是把一个人塑造成强硬的鹰派形象,或者柔韧的鸽派形象。
或许平民百姓只能记住几个最顶层外交部高级官员的形象,记不住下面的人,就因此觉得外交官的立场形象不重要——但这是极大的误解。
因为这种形象本来就不是给本国民众看的,而是给外国的专业分析人士看的。只要对方的智库信了,这种工作就算没有白费。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像《三体》里面,人人都骂圣母表程心害了全人类——就因为她的软弱无能,当了“执剑人”后却不敢摁下让两个恒星系同归于尽的威慑按钮,所以地球完蛋了。
(没看过《三体》的人,可以想象为冷战时美苏某一方掌握核按钮的元首,在看到对方核弹飞来时,因为不忍地球毁灭而不还击,导致自己祖国灭亡。一个性质。)
可如果真心分析一下,程心真摁了威慑按钮,就是最好的选择么——显然不是,因为她摁了之后,结果依然是两个恒星系同归于尽。
所以《三体》最该负责的不是程心,而是把程心选上去的傻哔人民。
如果继续是罗辑或者维德那样铁血鹰派形象的人当“执剑人”,让三体人相信“这是一个敢拿两个星系的灭亡来报复的狠人”,那战争一开始就不会爆发。
现实政治中,大家也经常可以看到美国人怎么又换了国务卿了,如何如何。殊不知并不一定是后一任国务卿干得比前一任好。
有可能只是一开始国家需要鹰派形象,那就上个鹰派烙印的国务卿。过两年需要鸽一鸽,那就换个鸽的。
到了曰本人那里,国家需要亲美反华的时候,甚至首相都可以换。到亲华疏美(曰本不可能反美,最多疏美)的时候,就再换回来。
而事实上,曰本的首相对国家的掌控,要比其他大国的政府首脑弱得多。就因为很大程度上,只是需要这张脸去对外代表当前的政策左右倾斜程度。
正如尤瓦尔.赫拉利所说:国家,民族,公司,这些东西最重要的不是构成其物质的物理实体,而是背后的“人类想象共同体”。
最重要的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你的信用名片,让外部社会的整个协作网络相信你能做到什么——
尤其在这个分工越来越细化的社会,哪怕你做科学家,真才实学通天,看似才能最客观、最不需要外人的承认。
但如果毫无名声和口碑,那也只能给大佬打杂,否则连第一桶金的科研经费都申请不到,项目都立不起来。
……
具体到顾骜身上,按说他才16岁,并没有定型。
但也正是因为他还没凸显出其本身的价值,所以已经在他身上投资的那些传媒资源,才更显得不容放弃。
尤其是在《人人日报》上发过的头版正版文章。
在中国,那个年代,一个人如果在这种程度的文章上表过某些态,那是要坚持一辈子的。因为他已经被树成了典型,要是哪一天人设反向崩塌了,岂不是浪费了国家宣传部门的宣传资源?
说难听点儿,现在顾骜整个人的身价,还不值一篇《人人日报》头版整版文章的价钱呢。
见顾骜彻底理解了之后,叶纨才进一步压低音量,几乎是凑到他耳边低语:
“所以,上面随便划了条线,就把某些此前在外交口以‘强硬’著称的同志,都调整了。并不是不用他们,而是要在更合适的位置用他们。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最新秘密最高指示——韬光养晦,有所作为。跟越南人这一仗打完之后,我们就彻底开放搞建设了。政治上是绝对的韬光养晦,经济上、科技上要有所作为。
洋人要在意识形态上争面子,就给他们面子,吹捧吹捧,只要他们肯给实实在在的资源和技术这些好处。连耿相都要从外交口调到军委口,你这点小调动又算什么。”
顾骜笑着说:“所以说,以后外交部的主要工作是笑脸迎人。而我这人已经被打上了‘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政治标签,所以,只能去‘有所作为’的部门了?这也挺不错,正合我意。”
叶纨脸色一红,很想呵斥顾骜没良心,终究是忍住了:“那以后,等你毕业了,我们可能就不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了!”
“我知道。”顾骜没心没肺地脱口而出。
“你……”叶纨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骜这才意识到尴尬,连忙缓和:“不是同事怎么了,我们还是战友,不同的战线上也可以一起奋斗、互相帮助的嘛——你负责韬光养晦,我负责有所作为。女生嘛本来就不适合凶巴巴的工作,男耕女织不挺好的……”
事实上,后世很多人因为外交部某些年的软弱,就觉得外交学院这一系出来的人都软弱,这是一个重大的误解——培养人才的时候,其实是鹰鸽五五开的。
只是部里需要鸽,鹰就就调去了别的不那么显眼的战线。
但真正懂行的人,都会发现:后世李书福的吉利汽车,在收购沃尔沃前后,怎么沃尔沃就被换上了个外交学院系的总裁?
又或者是德意志银行被海航持大股后、也冒出个一样职位的棋子……
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名字上看起来是洋人公司、其实背后大股东是中国企业的地方,那些常人注意不到的高管……
这些都是在经贸、技术等“有所作为”战线发挥斡旋作用的鹰派外交学院子弟。
当然,以顾骜的脾气,即使到了那些战线,也是肯定不甘心给国家打工的,最后必然要自己当提线的大佬。
但不管他怎么另起炉灶,多帮扶笼络一些未来会掌控国资对外投资项目的学弟学妹们,肯定是没错的。
……
面对顾骜的“女生不适合凶巴巴工作”言论,叶纨没有马上接话。
而是静了一会儿,叹息着问:“你喜欢淑女?”
“这倒没有,”顾骜连忙否认,“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接触了这么久,顾骜觉得叶纨这人主要的毛病就是政治上太敏感,还有就是由于从小缺乏同龄人的好朋友,高冷闷骚到了一定程度。
但本质上还是个不矫情的好女生。
如果叶纨不是高干子弟,不会给顾骜阶级压力的话,他其实是可以考虑的。
但现在,只能尽量保持距离,希望对方能自己看清楚门当户对问题上的差距。
拥有一颗来自前世奔三男人的成熟灵魂,顾骜知道:对这种家庭的女生,哪怕是对方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亲口跟你说要“不计结果、轰轰烈烈一场、只求曾经拥有”,
那也是绝对不能信的。
最后肯定会闹大,脱不了身。
叶纨想着顾骜下学期就连实习都不跟她一起了,顾骜却始终没什么表示,内心很是闷闷不乐。
吃完蛋糕和烧鹅,两人各自沉默地回了寝室。
叶纨趁着屋里没有室友,拿枕头蒙住后脑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会儿。
紧张的期末考试,持续了整整一周。
刚刚考完那天,叶纨就接到了准备出访工作的通知,第二天就要被隔离了。
对于叶纨来说,这一个寒假是彻底没有了,不过好处是她可以去美国玩。
顾骜这边稍微空闲一点,部里只是说让他别急着寒假回家,可能还有人要见他,安排好一切之后才能走。
临别时分,顾骜还是很仗义地去给叶纨送行。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顾骜才发现,原来这一次外交学院的大二学生,只有叶纨一个人被赋予了陪同出访的拎包打杂任务。
这一点叶纨此前并没有告诉他。以至于顾骜觉得,可能会跟上次东欧论战出访一样,至少有两三个。
“原来只有你一个人去?那当初我排不上也不奇怪了。”顾骜故作轻松地分析,也算是恭维了叶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肯定是在揣测,我的出身在这里面起了多大作用吧。”叶纨这几天似乎也想通了顾骜与她保持距离的原因,此刻临别在即,把很多私事儿都说了,
“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小时候就认识首长,还喊他爷爷呢。十年那啥的时候,首长被放到南方时,我姥爷派人保护过。所以部里很信任我。
那天我告诉你、毕业后有可能进不了外交部,你居然不怒反喜。后来我算是看透了:你就不是个甘心一辈子乖乖做官的脾气!怕沾上了我这种高干子弟,不自由了吧。”
顾骜没有回答。
叶纨打了他的胸口一下:“说话呀!大男人敢想不敢认么!”
顾骜无奈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叶纨:“你就正面回答我——如果我是工人家的孩子,你会……跟我……跟我进一步深交么?”
“可能会考虑吧,其实你各方面都很优秀。真的,你是个好女生。”顾骜眼神闪烁。
“行,那算你还有良心,我走了。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就算以后不共事了,有麻烦还是可以找我。”叶纨扭头上了红旗轿车。
谁让她不知道什么叫好人卡呢。
顾骜回到学校,第二天就等来了通知,让他去一趟某办公厅,跟其他一批要调整的正式干部一起,旁听一个调整前的动员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