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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会产生阶级，红石城也不例外。对这一带百姓而言，除从未见过的伯爵大人，地位最高的无疑是四大家族。
这四家分别为城主府的沈家、城东五里的郭家、海边的云家还有城北的周家，并在人们心目中排名分先后。虽然放在大陆上只是不起眼的小家族，在偏僻的红石城已属庞然大物。
大陆东南海岸线是内凹的形状，宛如被咬过一小口的馅饼，而内海两侧有大片的红色砂岩山，因此帝国以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将这里命名为红海。
云家是这里唯一的海商，因为其他竞争对手都被打跑了。采用这种手段可能与他们的家风有关，据说云氏早年以海盗行业发家，后来将自己洗白了。因此红海上飘着的商船并不少，来自红石城的只有云家的桨帆船与郭家的货船。
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商人与强盗间的界限十分模糊。
郭晔来到红石港，这次才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海面与天空连成了片，配上阳光与海鸟最是美丽不过。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海潮声频繁了些，不过这里的人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云家的大门很气派，黑色的院墙比郭府还要高不少，大门表面缀满铜钉，就是在海风侵蚀下多了些锈迹。
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他不好评价，一眼望去确实威风，但不知石匠手艺太潮还是如何，凑近了看却像大号的狮子狗。
门上的云府二字倒是非常大气，不是拿毛笔写出来的，而是镌刻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笔画苍劲古朴，气势不凡。郭晔觉得不像一般书生所写，这种铁钩银划的触感，更像一位纵横四海的豪侠。
云家主人的笑声很大，才进府门就能听见一阵爽朗的大笑。云守程从堂屋内走出，没去看下人呈上的礼单，先给了打头的郭子正一个熊抱。
郭家老大明显不习惯如此热情的招待方式，不过他将面部表情控制得极好，除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旁人看上去说不定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云守程拍打大伯的后背时，郭晔发现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据说他年轻时在海上与人起过冲突，四根手指被齐根砍断，后来中指与小指接上了，剩下两根无论如何也没找回来。
关于这点父亲曾嘱咐过他，云守程虽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平日里也未遮掩自己残缺的右手，但若是有人盯着他的手看，肯定会招来怒火或怨恨。
想到这郭晔赶紧将视线偏转过去，幸好云守程正问老爷子的身体如何，没留意到他的目光。不过这只是不到半秒的事，想要发现也难。
陈诚虽然在郭家地位超然，但对外身份不过是府里的管家，云守程待他不可能如对待郭子正那般，能打个招呼还是看在郭家的面子上。对此他也早已习惯，只是不声不响地回礼致意。
“哈哈哈，小晔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年纪轻轻就是一表人才，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多了。”
云守程挤出一张可止儿啼的笑脸向郭晔走来，让他面庞微微抽搐。快速向周围扫了一眼，没看到云家几个儿子，心中松了口气。
其实两人是见过几次的，不过那时郭晔还小，对年纪与大伯相仿的云守程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有一颗醒目的光头。
如今这颗光头戴上了海貂皮做的帽子，也算今非昔比了吧。
“云世伯。”郭晔躬身施礼。
“欸——”云守程摇摇手道：“别这么叫，怪生分的，直接叫叔叔就行。”
和大伯交换一个眼神，郭晔只好改口叫了声云叔叔，惹得他笑声更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人交流感觉比面对穆恩还累。
等云守程笑够了，又是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怎么能在外面说话，来来来都进屋里……”
之后郭晔和大伯被强拉着谈天说地，云守程还不断聊起他小时候的事。有时会让郭晔感觉迷糊，这家伙说话感觉自己像是被他带大的一样。
又留三人吃了午饭，厨子手艺可能不如郭家的，但材料奢华还要胜过昨晚。席间云守程频频劝酒，还念叨可惜自己没个闺女什么的，差点把郭晔吓死。
当他们从云家大门走出时，郭晔长出口气，郭子正与陈诚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等走出几百米后，郭晔才缓过神来，向郭子正问道：
“大伯，他这个人，怎么是这样啊？”
他大伯可能也不太舒服，语气比往常低了很多。“云守程……他没什么文化，平时喜欢以粗人自居，但如果谁真的把他当粗人对待会吃很大的亏，因为这个人虽然连字都认不全，但拥有很多世俗的智慧。”
“郭家在海上少不了和云家打交道，搞好关系没坏处。你看他今天的样子，好像一个莽夫一边显示自己的豪迈，一边卖弄自己肚里几个墨点，还摆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但这一切都是伪装。”
“一条积年的老海狗，从出生就在海上，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不通人情世故？当你产生轻视心理时，就会成为他口中的猎物……”
如果郭晔看到现在的云守程可能会大吃一惊，这和刚才的神采飞扬完全是两个人。送三人走出大门后，云守程回到桌前，一人独享吃剩的席面，屋内只剩他嚼东西的声音。
这是云家的传统，海上航行时无论淡水还是食物都无比珍贵，他们从不浪费任意一点。
一根肋排在嘴里涮一下就只剩骨头，云守程将骨头吐进旁边的痰盂，拎起一旁的酒壶对嘴灌了一口，这时影壁后转出一位中年文士。
那文士也不嫌弃，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云守程的正对面。两人之间隔了三米之远，但彼此说话都听得极为清晰。
“家主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啊。”
云守程嗤笑一声，话音却出奇地沉稳：“如果今天来的是郭璥那只老狐狸，我可能不会这个样子。他那三个儿子里最难对付的不是修为最高的郭子颐，这家伙好糊弄得很，而是和老头一个性子的郭子正。”
说到这他可能想到什么事情，脸上露出笑意，与之前的大笑不同，这次甚至连嘴都没有张开，将鲨鱼般的利齿隐藏。
“不过，郭老三还真是生出一个有意思的儿子，他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呢……”
“家主的意思是？”中年文士凑近了些，紧盯他的面孔。
“什么都不要做！”云守程大手一挥，缺两根手指的右手像海鸟的爪子。“我们现在是做买卖的，维持好和郭家的关系最重要。就算要做什么也是等老狐狸死了之后，那些事情就让沈万四操心去吧。”
“记得沈家的闺女，如今已至金钗之年，那沈万四不会是想……”
云守程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至少从去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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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家族中，周家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大伙唯一印象就是他们很有钱，几乎可以和城主大人一争高低。更高一层者如沈万四看重的不是这个，而是周明的人脉。
沈郭云周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社交渠道，相比之下沈家可能并无优势。郭璥尽管已退伍多年，但军中的关系还在，当年和他同期的人甚至有当上了将军；云守程祖上三代就在吃海上饭，据说与斗灵帝国还能扯上关系。
而周家是最特殊的那个，他们的关系网洒在星罗的高级官员甚至宫廷，主要由于他们的珠宝生意。
周家大宅就坐落于红石城北，面积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与云家的风格完全相反。院内种着不少花草，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修剪得错落有致。
“这人呐，越是与之打交道，便越是觉得污浊。说来不怕笑话，尽管世人皆说我周家沾满了铜臭气，但我周某人还真不是特别看重钱财，每次面见那些大人，不如抚弄这些花草。”
周明手捧一杯清茶，在院中凉亭内与郭子正闲谈，郭晔立在一旁，守在亭外的除周家仆役，还有陈诚。
“当然，”周明微微一笑。“我说的是那些俗子，郭老弟这等人物，还是要多见见为好。”
“周先生客气了。”
郭子正举杯，似欣赏杯口花纹，之后轻抿一口茶水，向周明隔桌致意。
郭晔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把头缩了回去，这种对话他一句也插不上。
坐在大伯对面那个胖老头，虽然言语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肥厚眼皮下偶尔闪出的光芒，和王瑞当初的画室老板很像。至于“不是特别看重钱财”云云，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不过这老头的外表真的很有欺骗性，如果不是小时见过，郭晔说不定会把它当成周府的账房。此人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饰品的只有中指上的扳指，还是个铜的。
两人谈话间也不可避免会涉及到他，对此郭晔也没办法，只好把自己装成傻小子的心态，一脸天真地对着周明傻乐。
尽管胖老头言语间对云守程似乎不屑一顾，还将其称之为蛮子，但郭晔觉得周明在虚伪一道上不比他差，只不过不是一个伪法。
这一待就是两个时辰，云守程好歹留自己吃了顿饭，到周家这边就灌了一肚子茶。只要站起来走动，肚里就咣当咣当响，实在太解腻了。
郭子正对周明的评价是锱铢必较，身兼工匠与商人两种身份，不深究于细节是不可能的，但能将细节究出花活，那就是本事了。他或许没有云守程一般的侵略性，却未必更好相与。
到家后郭晔第一件事就是解决膀胱压力，随后在父亲的要求下重新更换外衣。郭子颐也有自己的烦恼，本来不想再麻烦陈叔，但郭璥觉得自己的三儿子玩脑子不是人家对手，必须有个明白事理的人照看。
相比云家，城主府没有摆出什么排场，但也好过周明那般不咸不淡。郭晔发现沈家人对父亲出奇的尊重，或者说敬畏。
算上来得最晚的郭家，红石城共有两位魂帝，另一位是沈家供奉葛宏，两人之间并无交集。但郭晔听父亲讲述，他在突破魂帝后曾与其有过“交流”，葛宏虽是老牌魂帝，面对年轻一辈的郭子颐却占不到什么便宜。
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时间，二者可能早已拉开差距，不过郭子颐可以肯定葛宏拥有自己的底牌，具体为何暂且不知。
进了大厅才发现这里极为空旷，没有想象中拄着水火棍的差役，只有一位白面中年人背着手欣赏池中游鱼，颌下留着短须。
沈万四衣着并不华丽，仅穿着常服出来见客，倒是让穿着正式的郭晔父子有些不自然。不过已经到了人家的地头，自然不可能露怯，郭子颐招呼儿子跟上自己，来到花厅后互相见礼，三人分宾主之位就座。
“真想不到，距上次见到令郎仅有一年，如今差点没认出来，郭贤弟教子有方啊。”
“沈世兄谬赞了，只能说学院汇聚人杰地灵，与子颐并无多大关系。并且小晔能进入学院还要多亏世兄相助……”
听着俩人一口一个“世兄”、“贤弟”的，郭晔只希望这一天赶紧结束，他宁可回到宗门和杨家兄弟打几场友谊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