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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肆的老板悄没声的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我所指的,是坐在角落里独自一桌,一个显得十分失意的男子,老板的脸色当即有些尴尬,才又和我们解释,“这……夫人,不瞒您说,那位客人所点的并不是小的这酒肆里上好的东西,只是一些极便宜的酒水,怕夫人食了害身子。不如……”
“哦?原来他所食的只是便宜的酒水,我见他酩酊大醉,还以为是酒香贪杯所致。”如果是这样,我看向竹牙,竹牙向我点了下头,那我便是猜对了。“老板,我瞧着你这酒肆之中,现下也就我们这两桌,不如我将你这酒肆今日暂且包下,你请那位大人过来,再上些好酒好菜,我们与他一同畅饮。”
酒肆老板原本还在迟疑,可是心下一犹豫,大抵明白我们确是冲着那人来的,便不再阻挠。竹牙起身,将一袋珠子交给了他,老板掂了掂,“既然如此,小的这就去问问那位客人的意思。”
他说完退下,向着那个人走去。
“娘,就是他了吧。”昀儿看着老板走开,才悄悄凑过来。
我点了下他的额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会儿,那人已经起身,喝得醉醺醺地朝着我们这桌走了过来,停在一步之外,睁着迷茫的一双眼睛仔细瞧了半天,“我不认识你们。”
“我也不认识你。”我抬起头来和他说,“不过,我知道缗惠。”
提及缗惠,他突然愣了一下,神情很是失落,看样子那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抿了抿嘴,他手中的酒壶里散发出的酒香里,确实淡了很多,那老板对我们说的话倒也是实在,便宜的酒,掺了水的酒,“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们并不是为臣谨大人而来。”我说明来意,“缗惠之死疑点重重,我受人之托,查城中连环凶案。请问这位大人可是焯服?”
他苦笑,一仰头将手中酒壶里的酒水尽数倒入口中,一抹嘴,衣襟早已湿得一塌糊涂,“焯服哪里是什么大人,臣谨大人视我为丧家之犬,焯服不过一普通人而已……”他看了看我,又看向竹牙,再看了看两个孩子,才与我答话,“夫人身份恐怕必定不凡,不必以大人相称,焯服只怕担当不起。”
“既然如此,”任凭何人听了,都能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善,竹牙见他这番态度,愤而起身,却被我拦下。我给昀儿使了个眼色,昀儿带着锦阳起身,站到我身后,我示意焯服坐下,“若是觉得大人这个称呼不合心意,那么霍汐便以公子相称吧。听闻焯服公子的父亲,也曾是先王朝中的一员臣属,想必公子这个称呼,你不会再拒绝了吧。”
在竹牙收集回来的信息之中,这个焯服的父亲曾经也是朝中做官的,帝乙时受命,直到帝辛时,因为朝中人联名上书劝诫帝辛勿要罔顾朝政而受连带,焯服的父亲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宫门前。而焯服一家,也从之前的世族彻底没落,他与臣谨大人的女儿缗惠,本来是自幼定下的婚约,但是因为他的父亲出事,臣谨大人生怕受到牵连,所以与他们家断了来往,他和缗惠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听闻他的父亲是一位刚正不阿,尤其受人敬重之人,那么以他父亲的名义相邀,不见得他会连父亲的面子也不顾了。
焯服犹豫片刻,倒是将衣摆撩起,在我们面前坐了下来。不苟言笑,使气氛压抑极了,“看样子,夫人已经调查过焯服的事了。那么今日特意来见焯服,可也是认定焯服害了缗惠小姐吗?”
不等我们发问,他竟然率先颐指气使地向我们质问道。
“那么,是你吗?”我故意沉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漫不经心一般问道。
可是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焯服丝毫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他虽然还有些酒醉的微恙,但是看得出来,他底气十足,尤其是当我问出这样的问题之后,他很生气,愤怒远远大于惊慌,不过素来的好家教让他将愤怒忍了下来,正经地说道,“焯服若说不是,夫人可会信吗?”
“信。”我说。
然后,看到他的眼睛分明有种情绪闪动,仿若自嘲一般。“哈,虽不知夫人说得是真是假,但是夫人的好意,焯服心领了。”
“看样子这几日,臣谨大人和其他查办此案的相关人员没少来烦你。”不过竟然让他有这样抵触的反应,恐怕这段时间,其他人的审问没少折磨他。这些人都用错了方法,眼前的这个焯服尽管处于衰落世族中人,略显狼狈,但绝不是个可以轻易威逼利诱便可妥协的人,他骨子里仍旧十分高傲,不拘一格,只怕若是他不想说,任何人都未必能撬开他的嘴。“焯服公子,霍汐十分钦佩公子的气节,只问公子一个问题,若是公子不想回答,霍汐绝不为难公子,日后也绝不会再来打扰公子。”
焯服仔细想了一下,抬手说道,“夫人请说。”
“听闻那夜,缗惠小姐是为了来见你才出的事,我想缗惠小姐一定很欣赏公子。而我想问公子的是,单凭公子对缗惠小姐的情义而言,是否也愿意冒生命危险,为她做些事呢?”我的问题很直接。
“如果夫人是希望,焯服能够帮助夫人找出杀害缗惠小姐的凶手,焯服很遗憾的告诉夫人,焯服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焯服公子明白了我的用意,同样很诚恳地回答了我。“焯服虽然厌恨官吏的无能,但是对于缗惠小姐,焯服确实想为她做些什么。焯服所知道的,已经尽数告知官吏,无论夫人信与不信,那当真已是全部。”
无论多讨厌那些来折磨他的官差,但是也为了能帮缗惠小姐找出凶手,而据实以告了吗?“既然是这样,那也不外乎多说一次了,不是吗?也许再说一次,便能多想起些什么,反而成了找出凶手的关键。不知焯服公子以为呢?”
他却抵触似的皱了眉头,那反应分明是抗拒回忆,可是左思右想之后,倒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和缗惠小姐,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当时我父亲仍然在世,臣谨大人与我父亲交好,听我母亲说,恰逢那年臣谨大人的夫人生下一个女孩,臣谨大人与我父亲便立下了誓约,将臣谨大人的那个女儿许配于我。缗惠小姐小我四岁,在我父亲初遇事故时,我和母亲无路可去,是小姐央求臣谨大人,将我与母亲收留在他城外的一处府苑之中。当时母亲病重,我却无分文,没办法为母亲治病。但是小姐听说之后,便偷偷带来了大夫为母亲治病,纵然臣谨大人已经反对,可是小姐却执意坚持婚约之誓。缗惠小姐出事的当日,我刚刚拜访过臣谨大人,向他提及小姐年满十四,按照臣谨大人与我父亲所立之誓,我愿择日迎娶小姐为妻。可是却遭到臣谨大人一番嘲笑,他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我,他说我这一世注定不可能有出息,小姐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罪。连带家人也受大人讥讽,我虽气不过,却也什么都不能做……”
恼怒之余,焯服便来到了这酒肆之中,要了些便宜的酒水,放肆豪饮,想要将所受的屈辱抛之脑后。
“可是据小姐家人所说,案发当日,小姐是与你约好了,要来见你所以才出的事……”难道焯服会忘记和缗惠小姐约定的事,还和好友在此饮酒吗?
焯服却摇头,“对于小姐之约,我确实不知,当日离开臣谨大人府苑之后,就再未见过府苑上的任何人。之后就来了这里,所以他们所说的,与小姐约好的事,焯服是当真不知情。”
两个当事人,一个完全不知情,一个确实是因为约好了出来的,结果出了事。那么这个约定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吗?“当日……”
“焯服!”忽有一人闯进了酒肆之中,不顾老板阻拦,站在门口向酒肆里张望一周,然后趾高气昂地向着我们这桌走了过来,到了桌前,一把拍在桌子上,“你们也是来问那缗惠小姐的事吧!到底要说多少遍你们才愿意相信,缗惠小姐的死和焯服没有一点关系!缗惠小姐死了,焯服也很难过,你们为何还要逼迫他,一而再的回忆起那些事?!”
这人……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意气用事。看他身着锦缎,应该出身世家,头顶玉冠,应是嫡子,而他相护焯服,两个人关系应该不错。
“召覃!”焯服阻拦他,起身将那名为召覃的人拉到身后,唯恐他冲动,“召覃,这位夫人没有恶意,只是向我询问一些当日的状况而已。”
召覃听到焯服这么说,在确定焯服没有受我等欺负之后,那股火气才慢慢消了下去。
“夫人。”焯服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召覃是焯服的好友,因这几日为此事刁难焯服的人不在少数,召覃也只是一时情急,为护焯服,还请夫人恕罪。”
“无碍的。”我瞧了瞧那召覃,“我只是为了查出真相,若焯服公子无罪,相信召覃公子也一定希望,他可以一次洗脱罪名,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为此事来折磨他了。不过焯服公子如今身陷困境,倒仍有挚友挺身相护,这份友情,令霍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