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旅途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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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伦西的五月也许有大陆上最宜人的五月,玛斯塔尔的天气现在已经略嫌闷热。卡乌内斯库城郊的森林在那宜人气候的滋润下显得郁郁葱葱,这个时节中路上单独的行人并不多,但四处流浪的旅人还是有的。

    阿塔兰忒被独自派到敌国的首都,她把长发剪短了一些,然后很随意地一扎;再穿上男装,背上四铉琴,让人看上去是个年青的游吟诗人。这天上午,她已经走了大约十五法里,于是她决定休息一下。道路边上供路人休息的大石块很容易看见,阿塔兰忒挑了处平整的坐下,拿出水袋,啜了几口水。

    日渐南移,已经快到中午了。阿塔兰忒开始盘算午餐的问题。这时,从她过来的方向开来一队人马。看排场,一定是哪个王公贵胄打猎回来,收获看来还不少。待走近了,阿塔兰忒认出了走在前头的女性——拉可秀·贝奇。阿塔兰忒拉起兜帽,她不想冒险。

    拉可秀正在和队伍中的另一位主角——卡尼特斯谈笑风生,她当然不会去注意路边上一个小小的过路人。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和希塔洛斯王储的关系一日千里地进展着。而卡尼特斯倒是忙里偷闲地瞟到了路边的游吟诗人,也许是他的对美女的第六感的提示,卡尼特斯对自己的侍从吩咐了几句。

    “已经快是午饭时间了,我们的猎物还很充裕,就在这里犒劳大家一下吧。”

    “算上昨天已经是第三餐在外野炊了,我想换换口味。”拉可秀有些抱怨。

    “今天的晚餐您可以随便挑,现在就稍微忍耐一下吧。”王子和颜悦色地劝说道。

    “好吧,晚上我要吃南希瓦尔湖的鲤鱼。”这个时节的鲤鱼的确是一年中最美味的。

    “没问题。”

    一行人于是停下歇息,随行的厨师马上忙开了。阿塔兰忒面前出现了一名侍从,他用纯正的大陆公语说道:“您是游吟诗人吧,我们殿下想请您过去助助兴。”

    这类邀请其实是带有不少的强制性的,若执意拒绝的话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阿塔兰忒权衡再三之后,决定就冒那么一次陷,看看希塔洛斯的王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便起身跟随侍从过去。

    拉可秀和王子坐在铺在平整土地上的毛毯上,一边交谈一边等待午餐。用游吟诗歌来打发用餐前的时间是个好主意。阿塔兰特用艺人的方式行了礼,解下斗篷垫在屁股下面。她的容貌自然引来一番赞叹,“我可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游吟诗人。”

    “殿下,干我们这行的当然得有一副好皮囊,否则怎么成为无知少女憧憬的对象呢?”阿塔兰忒机智地回答道,避免自己的女儿身被眼前的花丛老手看穿。

    “的确是这样,呵呵。”卡尼特斯笑道。

    “诸位想要听什么故事呢?”

    王子询问了拉可秀,后者也没给出确切的意见,“就捡你最拿手的吧。”

    “遵命,尊贵的殿下。”阿塔兰忒对自己的歌喉四有自信的,希格拉妮平时就喜欢缠着她唱歌。看见眼前的一对,她决定就唱《英雄颂歌》中精灵王与他的王妃初遇的那一段。

    亚苏拉斯提的太阳之咏者,

    孤独地徘徊在黑暗中,

    星光是那黑夜中唯一的光明,

    那是爱情将来的预兆。

    米鲁撒那瓦的星辰之咏者,

    钻石般的星辰是陪衬她的首饰,

    夜鹰的歌声吟唱赞美她的诗句,

    命运的转轮镶上了爱情的宝石。

    …………

    阿塔兰忒把这段浪漫的诗歌演绎得十分出色,使得拉可秀完全沉浸在诗歌所带来的美妙幻想中,阿塔兰忒这投其所好的方式也博得了王子的赏识,当她唱完这一段时,不但得到了一顿免费的午餐还额外被赏赐了一枚金币。

    阿塔兰忒之后及时地告退,以远离那个对年青女性实在太过危险的花花公子。她的主要任务是去会一会法伦西那个貌似平庸的宰相。

    (五月十五日,鲁巴塔)

    大陆东方三国的和会按计划在帕米斯的“白宫”中进行,希格拉妮隐瞒了遇刺事件,否则玛斯塔尔使团早就鸡飞狗跳了。而玛斯塔尔的首席外交官——贝尔特朗子爵也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索格兰德对面了。伊比里亚的代表是奥佛里特王子,当然他的父王是不可能放心他一个人来的,他的老师——贝尔托·苏亚雷斯自然是跟来了。苏亚雷斯这年34岁,有些邋遢的胡子和棕黄色卷发,蓝色的眼珠活跃地转动着。

    相比对面坐得满满的状况,法伦西这边就冷清多了。2比8,索格兰德暗想;琴娜全然不顾她是屋内唯一的一名女性的事实,铺开纸墨,把应交给索格兰德的文件全数奉上。然后瞧也不瞧对方,悠然地等待会议的开始。

    双方首先交换了关于和解的意向书,索格兰德故做惊讶地皱了皱眉头,对方那毫无道理可循的要价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琴娜也凑上来看了几眼,以确定自己的估计是否正确。

    “我们的条件是不是太客气了?”琴娜低声问道。

    “反正是上头的意思,我们力争不让步就是了。”

    数分钟后,贝尔特朗子爵开口了,四十出头的他也可以自夸是玛斯塔尔的老牌外交家了。“尊敬的琉斯阁下,您不认为贵国的条件有些异想天开吗?”他用玛斯塔尔说道。子爵的行为是一种隐蔽的攻击,他自认为索格兰德不懂玛斯塔尔语。

    琴娜正要把译好的语句告诉索格兰德,不曾想他已经用流利的玛斯塔尔语回答道,“我不这么认为,我想贵国的条件才没表现出应有的诚意。”

    子爵没了到对方听懂了他的话,吃惊了5秒种后,立刻用刻薄的言辞反击道:“贵国劫持了我国11000名士兵,向我方索要赎金,这种行径和强盗有何分别?”

    “子爵阁下显然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贵国的11000名军人不小心迷路,到了我军驻地。我们好心地安排食宿,并派人护送回国。这期间的人工、餐饮消耗巨大,恕我国财力有限,无奈之下只得向贵国要求支付费用弥补亏空。不过,真奇怪。11000名将兵迷了数百法里的路到法伊边境,贵军的地理知识实在不敢恭维啊。”索格兰德笑着回应道。

    贝尔特朗没想到在歪曲事实这方面对方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能气恼地坐下。苏亚雷斯扬了扬眉毛,他倒是暗自叫好。奥佛里特坐不住了,站起来用伊比里亚语指责:“贵军不但入侵我国,烧杀抢掠,还要我国道歉吗?”

    琴娜迅速地译给索格兰德听,后者马上用法伦西语回道:“不知我军杀了谁,烧了谁的房子,抢夺了谁的东西呢?”

    “你就是这一切的元凶,杀了冈萨雷斯伯爵及其下属5000人,洗劫了他的庄园,还在这里装糊涂!”奥佛里特听完秘书官的翻译,忙不迭地跳起来。

    “哇,这么多人,请问那位伯爵是做什么行当的,手下有这么多人?”索格兰德改用大陆公语故作无知地发问。

    “废话,他当然是一名统帅。”奥佛里特马上跳进了陷阱,苏亚雷斯只能摇头叹气。

    索格兰德抓住把柄自然不会放开,“原来是位将领,那么王子殿下所谓的屠杀不过是一场战斗,所谓的抢劫不过是战胜者收拾战利品,纵火不过是进攻敌人据点的一种方式,以上都是正常的军事行动。再说入侵吧,对了,贵国今年春天不是有十万大军在边境集结吗?我君区区三万如何会轻易地进入贵国呢?十万大军上哪儿去了?噢,我国境内倒是多了八万具尸体,这似乎应该有些联系。诸位才智过人,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吗?”

    “我想在场的多数人已经被不断转换的四种语言搞昏了头。不如暂时休会,大家清醒一下头脑,再共商大局,如何?”苏亚雷斯及时地收拾残局,使己方不至于一败涂地。

    这个建议被多数人采纳,会议就这样暂告一个段落。

    索格兰德和琴娜收拾好东西,他们是最后两个离开会议室的。在走廊里,只看见奥佛里特不停地向苏亚雷斯发牢骚;贝尔特朗子爵则气冲冲地走向宾馆区,看来是要去向希格拉妮抱怨了。

    “想不到琉斯阁下除了剑,语言方面也很不错呢。”琴娜开口称赞。

    “兰芳特小姐,您才是语言天才,除去母语外,精通四种语言,太了不起了。”

    法伦西的两位在互相吹捧中返回了各自的房间。索格兰德开了房门,他对玛斯塔尔和伊比里亚的议案并不感兴趣。索格兰德往床上一躺,打算补个眠,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位活泼玛格丽特公主。不知他不在王都,是否有人能管住这位小公主。他又想到自己的信是不是已经送到了家中,父亲会怎么处理多出来的那些地产。这一切使他慢慢地进如梦乡。

    下午的会议是上午的重演,毫无进展。苏亚雷斯已无心约束他们的王太子,整个下午他只能把欣赏法伦西美丽的秘书官作为消遣。贝尔特朗似乎老实了不少,不过从他额上暴起的青筋来看,他也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有奥佛里特斗志不减,与索格兰德唇枪舌战,屡次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只能以重重地坐回椅子来收场。琴娜安静地坐着,及时提供伊比里亚语的译文,倒也不至于无聊。

    不欢而散的第一天会议结束后,索格兰德和琴娜在过道上遇见了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希格拉妮。一下子法伦西人明白了对方下午不正常表现的原因,原来希格拉妮在隔间旁听了下午的会议。那就怪不得贝尔特朗那么老实;奥佛里特那么急于表现自己;苏亚雷斯也明白自己对王子的影响力实在有限。

    “我好像把手帕忘在会议室了。”琴娜找了个不高明的理由走开,只剩下索格兰德和希格拉妮两人独处。

    “您的伤势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您那天及时出手相救。”希格拉妮下意识地捂住肩膀。

    “对刺客的来历有什么头绪吗?”索格兰德有些心虚地问。

    “我已经大致猜到了,是我的后母。她现在怀有身孕,生下的孩子若有金黄色的眼睛,便有继承权。无论怎样,我的存在可是一大危险,会防碍罗西家夺权的。”

    “没有一个皇家的徽章上不是沾满肮脏的血和怨恨的泪的,您可要小心宫廷斗争啊。”

    “谢谢您的忠告。琉斯阁下,我那天说的话您考虑过了吗?”希格拉妮那妩媚的眸子正闪动着哀求的目光,哀求索格兰德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索格兰德了解她的意图,但却只能说:“在下应该已经给过您明确的答复了。”

    希格拉妮失望地低下头,“我真地无法让您爱上我吗?还是您已经心有所属了呢?”

    索格兰德一时语塞,他不想伤害这位聪明伶俐的公主的感情,但他确实无法处理好这个问题。正当他进退两难时,尤嘉丽丝突然从后一把搂住索格兰德,“琉斯大人,你让人家等了好久哦。昨天一晚都到哪里去了,人家很寂寞呢。”说着要把他拖开。

    “真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人,快从他的身上离开。”希格拉妮拘于礼教和顾及自己的形象,不能动手。

    “哎呀呀,尊贵的公主殿下,我这种女人本来就是给男人买来用身体伺候他们的。你说是吗?索格~~。”尤嘉丽丝对希格拉妮炫耀般地笑了笑,“您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你……”希格拉妮没说出口的是:居然比我先用了他的昵称。

    在导火索被引爆前的一刹那,冰水浇了上来。“尤嘉丽丝小姐,有你这么给雇主带来麻烦的舞姬的吗?”琴娜及时赶回,“希格拉妮殿下,我们有公事要谈,您先请移驾回寝处吧。”

    琴娜很完满地解决了争端,希格拉妮是有分寸的人,这时也顺着台阶下。

    索格兰德心中庆幸一切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对尤嘉丽丝的行为也颇感不满,“尤嘉丽丝小姐,于私在下似乎还应该感谢您。但是,我是个很重视公事的人,所以鉴于您的行为对我的公事方面的负面影响,我还是要埋怨您几句。”索格兰德提醒她道。

    尤嘉丽丝默不作声。

    (五月十四日,阿卑尔山脉南麓的一个小山村。)

    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正向半山腰的一栋小木屋行进。他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犹如晴朗夜空般的眸子,脸庞因为年轻而显得削瘦,麦黄色的头发有些打卷。他很快边来到了目的地,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五下。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男子。

    “原来是卡西利亚斯,进来吧。”

    青年走了进去,屋里没生火。“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风声已经不那么紧了,凯尼撒雷斯和苏比撒雷塔决定今晚去救出夫人和少爷。”

    “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他们准备得应该很充分吧。”

    “格兰特大人,您再回来指挥我们吧,许多士兵都愿意跟随您的。”

    “卡西利亚斯,不要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吉诺拉王朝让我独自背上战败的罪名,这个耻辱我是一定要洗刷的。”这名男子自然就是威廉·格兰特,“先休息一下。”

    这天夜里,大雨来袭,这是山地地区十分常见的天气。由于下雨使气温急剧下降,威廉不得不在屋内生起火。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紧,将人心逼得紧张得慌。大约是晚餐后的三个小时,又是一阵有力的敲门声,卡西里亚斯警觉地凑到门边,问:“是谁?”

    “是我们,快开门。”

    卡西利亚斯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开了门,门外走进来两个男子。

    “晚上好,格兰特大人,卡西利亚斯。”打头的是一个壮实的汉子。从他潮湿的斗篷里钻出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家伙走路还不稳,却急冲冲地跑向威廉,“爸爸,爸爸。”

    威廉将孩子抱起,向门外望去,却没看见他所希望看见的人。

    “你们先进来吧。”

    卡西利亚斯关上门后,问那个壮汉:“凯尼撒雷斯,夫人呢?”

    凯尼撒雷斯是个身高近1.6法兹(合2米)的巨汉,可这个大块头这会儿却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摇头。

    “苏比撒雷塔,你是个诚实稳重的人,你来告诉我实际情况吧。”威廉边哄着孩子边说道。

    苏比撒雷塔是个留着浓密的一字胡的男人,他正脱下斗篷,小心地把它叠好。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之后说:“本来我和凯尼撒雷斯干得很漂亮,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我们干掉了两个守卫,还偷到了马。可是该死的巡逻队来了,夫人把理查德少爷交给凯尼撒雷斯,让他先走。我本来负责保护她的,但……但是……”苏比撒雷塔深吸了口气又继续了,“她为不拖累我,她就……就……就自尽了。”他长吁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难启齿的话语。卡西利亚斯一下子愣住了,他希望这是自己幻听。

    威廉沉默了一会儿,他怀里的小理查德已经睡着了。威廉把孩子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格兰特大人,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多注意一下的话……”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同意先走的话,两个人总能照应过来的。”

    “苏比撒雷塔,凯尼撒雷斯,你们都不要难过了,不要自责。这都不是,不是你们的错。连神祗都要受命运的支配,更何况是区区的凡人呢。卡西利亚斯,你也不要悲伤了,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为死者的哀伤不应zhan有太多的时间。好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雨一停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威廉安慰众人。

    三名忠心的属下很快睡去,威廉·格兰特把儿子搂在怀里。他睡不着,妻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没有十分出众的相貌和才智。十八岁那年嫁给他,两人之间没有过什么风花雪月,一直过着恬淡的夫妻生活。威廉曾一度有些厌倦,但现在想来,如她这般高尚的女子肯委身于他,实在是他最大的幸福。“我的加莉啊。”这位未来的伊比里亚王为爱妻流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默念着她的名字进入了唯一能和她再见的梦乡。

    “可恶,又让他们溜了。”第二天清晨,伊比里亚的军官骂骂咧咧地走出木屋。这时,一行人已经离开有四个小时了。

    大陆公历344年5月15日,失去爱妻的威廉·格兰特开始了他那艰难而又曲折的奋斗之路。这年,威廉·格兰特28岁,萨尔·苏比撒雷塔31岁,杰·凯尼撒雷斯27岁,鲁依·卡西利亚斯20岁,而理查德一世只有2岁半。

    “人们只看见英雄人物的丰功伟绩,而从来就忽视他们为此付出的血和泪,忽视了他们让他们抱憾终生的劫难。500年前, ‘军神’索格兰德是这样;伊比里亚的威廉一世是这样;那维的罗梅达尔大王也是这样。而现代,‘圣女’姬兰妮丝是这样;‘海盗王’风塞卡是这样;而我的王,你能逃过这个宿命吗?”——摘自新齐格纳王国第一任宰相查尔斯·培根的日记,811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