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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自打汀兰馆闭馆后,庄岩深觉得再与宓妹妹见面实在不够方便了——她既然不用每日早出晚归来温靖侯府读书,两人顶多六七日见一回,便已是了不得了,这岂不是害他吗?
要知道她过去在汀兰馆上了几年学,他便几年间日日都能见到她呢,她就像他在饭桌上一直离不开的白米饭,哪怕下饭的菜肴全没他喜欢的,他也得吃上满满两碗饭,否则便会浑身没力气。
因此上哪怕他从今年夏初刚满十五岁,便进了中军都督府、当了个从七品的小都事,因有公差在身,人也越发忙碌了起来,他还是转动了心思、竟将阜财坊坊门口那家李记酒楼买了下来。
又因着李记原来的东家便做得一手极好的淮扬菜,庄岩也没叫他撤股走人,而是依然将人留下来当了个二东家,李记的招牌也不曾换了去,等闲人都不知道这家的大东家已经换成了他。
庄岩这才算有了更好的借口,每隔两日下衙后都要前去李记酒楼特地留给他的包厢吃个饭,韩宓也便可以趁机与他见上一面。
若两人的情份还像前世一样,哪怕韩宓后来再懊悔失去他,她也不会隔三差五冒着这样的风险来见他,再叫旁人挑出什么毛病来,那时的她还是更在乎规矩和老理儿。
可如今的她哪里还会在乎旁人怎么说?
如今的她和庄岩不止有两世的情份,她还和他一起历经了无数风雨呢,他是将她当做餐餐离不得的白米饭,她又何尝不是!
……这天近傍晚韩宓才刚将银票拿到手,也便想起今日正是庄岩该来李记用饭的日子了,她就交代芸姑姑替她告诉正院一声,她不在家用晚膳了。
等她缓缓出了坊门进了李记,上楼便瞧见庄岩已经到了,面前只摆着茶壶茶碗和两个冷荤,显然是要等她来了再上热菜。
她便坐下先喝了半盏茶,这才笑吟吟的掏出那一叠八千两银票递给他,叫他拿着这银子吩咐几个得用的人手,尽早招募些泥瓦匠人,便可以准备在通州那块地上营建仓房了。
“再有二十来日便是冬至,眼下若是动手早,地还刨得动。”
京城的天气一旦过了冬至,动土就难了,这也是她为何早知道她父亲愿意帮她,却也没对他开口的缘故——自家的能耐到底有限,想要短短时日内就招募够数的泥瓦匠,这根本不可能。
倒是温靖侯府上的庄子多庄子大,如今又是农闲,很多庄户都有泥瓦匠的手艺,以便农闲时也能多赚一点,召集起来不费什么力。
其实她也未必非得赶这个时间,她完全可以等到来年二月真正开了海禁再动手,毕竟海商们的船队那时才能出海,第一批回来最快也得半年。
可到得二月时且不说要春播,人手便难找,只说海禁一开天下皆知,她就必须得赶在别人前头不是?
那么只要她的人在地里开工了,她就不信谁家还能将仓房建在她前头;将来那些海商听说她的仓房竟在今年年底就动了工,也得高看她一眼,首先考虑的存货之处便是她的仓房呢。
庄岩闻声便笑了。
他才不管宓妹妹为何要早早在那块地上动土,她肯定有她的道理,他只需照做就好。
过去近两年间,两人经历过多少比这大得多的事儿?就是那样的大事,她的决断都没出过一点毛病,何况是这便开始建仓房!
他就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将那银票接过来,只是这么一翻看间他就惊讶了:“宓妹妹怎么给我这么多?”
“不过是建二十来间仓房罢了,你先就给了苗刚两千两备料,这又是八千两,这是要扩大规模不成?”
“再说就算你想再多建几间仓房,也不用将银子这就全给了我啊。”
他以为她不过是叫他拿着这银子、给他派出去的管事们放工钱用呢,这工钱再加上人吃马喂也不过是七八百两就顶破天了,谁知却是这么多?
韩宓也笑起来:“这不是都进冬至月了,皇帝不是马上又要去汤山,京城的防卫也会严起来?”
而皇帝今年终于又点了温靖侯亲随,依然将太子留在京城监国呢,那么别看庄岩眼下只是个从七品的中军都督府都事,实则还不是既要照料温靖侯府,还要协助太子防卫京城?
因此上她也是以此劝他,叫他务必不要再往阜财坊跑得这么勤了,她这一次将银票都给了他,他再交给他指定的管事,银子全在他手里,花用起来也方便。
他倒是早就跟她问过与她父亲类似的话,问她之所以又叫那块地种了一年庄稼,是不是手头银子不凑手。
“虽说那是你准备的陪嫁产业,论说便不该用我一分银子,可我和宓妹妹还用得着分这个?”
好在韩宓当时也便跟他解释了,说是仓房空置太久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么现如今他眼见着宓妹妹竟给了他八千两银票,还是一样不用他替她出银子,不但如此,她还劝他接下来的两个月要多忙公事,他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亏他早两年前还以为,只要宓妹妹跟了他,他必然什么都替她打点得妥妥当当,如今再一瞧啊,这分明是掉了个儿了!
韩宓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岩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这两年分明只是个动嘴的,不论那孙家还是秦家的垮台全赖于你的策划与指挥,这若再不是你替我打点得妥妥当当,替我们韩家彻底绝了后患,什么才是?”
当初那孙连堂的腿儿可是他叫人弄断的,小算盘可是他派去孙家卧底的,那孙大太太身边的章妈妈也是他教给小算盘设计的,逼着长公主出面料理孙家亦是他的功劳呢,这里头哪有她的一点点主意?
就连敬王愿意出面替齐王收了孙家三姑娘,不也是他叫赵明美那两个庶出兄弟扇的阴风,说是拉拢了孙家便等于在礼王的母族秦家插了个钉子,敬王这才甘愿出这个头?
还有他先是暗中撺掇李逢春前去孙家,几句话就挑起了孙连堂的起复之心,随即就差人潜伏在小洞天,偷听到了孙连堂与秦楚怀的谈话,这才叫齐王得以顺利撬开于账房的嘴,又得以顺利查办户部亏空,这又哪里是她所能做得到的?
这就更别提她父亲将两封信的真相讲出来那个夜里,要不是庄岩及时往齐王府和长公主府送了信儿,又及时叫人盯紧了秦家,谁知道秦家会不会赶在他们这一方前头反咬一口,也便等不到李逢春将那两封信交给皇帝!
她就这样一点点掰着手指、软软的笑着数给庄岩听,一边数一边惊叹,口中连声低呼道,原来我的未婚夫君竟然如此能干,“看来我真得将岩哥哥看好了,万万不能叫别人抢了去。”
庄岩的苦笑便被她这样的轻笑软语渐渐染成了明朗笑容,又伸出手来一把捏住她的手指头:“宓妹妹可不许再这么说了,若是再说下去,明儿一早我便叫我母亲来你们家请期。”
韩宓当然知道他这是玩笑——以她的年纪来说,怎么算怎么都不到这就请期的时候儿,就是早早请了期,日子也肯定要定及笄后。
可是她的脸还是渐渐泛了红,若不是关山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问起是不是可以叫伙计走热菜了,她都不知道她会羞涩成什么模样儿。
这般直到两人对坐着用罢晚膳,她这才将那八千两银子的来路跟庄岩讲了。
“我知道岩哥哥刚才数那银票时,不止是惊讶我为何给了你这么多,还惊讶于我们家怎么会一下子给我备出这么多钱。”
她娘是出身何家不假,当初的嫁妆就比较丰厚,如果舍得卖上一两处庄子或是铺子,也未必凑不够八千两。
可庄岩既然不曾听说她娘卖产业,她父亲的官职又不是什么大肥差,这八千两的来路可不就会叫他有些奇怪?
韩宓也便从来没打算瞒着他,也省得他日日惦记着;这时便将这银子的来历给他讲了,好叫他知晓她父亲并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譬如那又够叫人记上几笔黑账的错。
再说那金朝德与苏樱相勾结,要害的何止是她名声?
她的名声有染后,她便嫁不得庄岩了,她不杀这两人便已是给他们留了情面,眼下她不过是从金家敲诈出些银钱来,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庄岩却是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笔银子竟然是宓妹妹从金家几个掌事与金朝德的庶兄手里讹来的,同时还埋了线,叫人以为敲诈之人竟是金朝德。
听她讲罢这个经过,他顿时笑得不行,却也不忘问她,宓妹妹究竟是怎么抓住那些人这个把柄的。
她也从未托他差人替她查金家在京城的掌事啊?他派了护卫她的杜九等人也从未接过她这个差事啊?
韩宓难免啧啧了两声:“我也只是猜的呢,猜那金家人从上到下必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些掌事的,哪一个不是拿了主家添自家、从来不知收敛的,生怕今年不抓紧装满自己的腰包,明年就被旁人顶替了差事去。”
“谁知道这就被我猜了个正着,他们果然全是这种人,为了保住他们在京城这个肥差事,他们可不是就得速速拿出银子来给我当封口费?”
她是不打算瞒着他这银子的来历不假,可她也不能叫他知道她有个前世不是么?
庄岩却是听了她这个说法越发忍俊不住——宓妹妹这个猜想确实没错儿,若是按着这个路数看,不论哪家派在外头的掌事都会有这样的把柄。
可是即便这是谁都猜得到的,又有哪个像她这么胆大,写了信便送到人家面前直接讹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