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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府太太难免又一次被韩宓的直截了当惊住了,她全然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与她的幼女年纪相当的小女孩儿,说出话来竟如此咄咄逼人。
敢情如果她不代表自家老爷表达一番诚意,这小丫头便能成为一堵高墙,完全隔断自家投靠温靖侯府的那条路?
也不知这小丫头哪里来的如此自信,又是跟谁学会的这一套!
自家是想傍上温靖侯府这棵大树不假,可也不能对这小丫头表达投靠之意,求她高抬贵手、勉强将李家的诚意收下啊?
这丫头才几岁!等再过上个二三十年、她成为温靖侯府的当家夫人再说这话也不迟!
李太太便有些恼怒,又有些不信,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这样的神情;韩宓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就弯着眼睛笑了。
“我还当李太太去宋将军府上认亲时,便已是想得再明白不过了,又听宋家姐姐提起您想邀请我来做客,而不是叫她替您邀请温靖侯夫人,还忍不住与她笑夸您通透。”
“原来我却是高看您了,您根本就是只将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请我来也只是为了赏赏花说说话儿,再叫温靖侯府瞧瞧您善待了我便够了?”
“那等我这一次回去后,您是不是又该将说服宋家姐姐那套给我用上,再叫我替您请温靖侯夫人来您家做客?”
“其实宋家姐姐和我既是同窗,又是玩得来说得来的手帕交,我俩之间实在好说话得很,她既然替您邀请我了,为了她的面子我也得答应,我哪里真是只为了试探您府上的诚意而来?”
“这诚意您可以给,也可以不给,我并不强求呀。”
“只是我也不妨明打明的告诉您,您今后若想通过我替您邀请温靖侯夫人,或是想通过我往温靖侯府走动,这不能够。”
“温靖侯夫人忙着呢,她又是个最不耐烦与人打太极的性子,若是不先由仆妇或是晚辈们替她将人过一遍筛子,寻常日子岂不都得花在长篇大论打机锋上,她哪里还有时间打理府内中馈?”
别看韩宓说着这一番话时,脸上的笑容再真切不过,就连在不远处与李知府两个女儿一起赏花的宋千红瞧见了,也以为她对李太太再恭敬不过,其实她心里已经暗暗咬起了牙。
她前世虽未能嫁进温靖侯府,而是成为了商人妇,她可没少与官太太们打交道。
那些官太太个顶个儿替自家老爷吸人血不露牙,她见识得还少么?她缺乏与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么?
这李太太还不就是与那些人一样,一边极想在她这厢占些便宜,一边又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为的还不是银子与权势!
再说若不是庄岩派人派的及时,谁知道李逢春又打算拿着那纸状子做什么?
她父亲韩云枫若真犯了王法,她当然没什么话说,可那状纸明明是诬告,李逢春却打算用那些罪名作为把柄要挟她父亲,这分明是欺负韩家无人!
因此上她就得叫这位李太太早早知道,她韩宓并不是好糊弄的,若李家想借着温靖侯府这棵大树乘凉,就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太太将韩宓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倒是顿时就笑了,脸上更是再也见不到恼怒与不信。
她方才的确是小瞧了这位韩大姑娘不假,可若没有她方才那番游移不定,又怎么能试探出这位韩大姑娘的斤两?!
自家老爷的官职在这高官遍地的京城来说是算不得什么,可她也是做了十来年知府太太的,若是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随便张嘴一诈,她便说自家老爷想要靠上大树后升官发财,老爷还想有两年前的高升入京?
那她方才的恼火除开一半是真情流露,还有一半也是试探,说白了便是这等场面上,大家都是互相试探,谁也别嫌谁。
韩宓又如何看不出李太太这笑容的含义,便趁此机会又笑着补充,说是如果李知府图得不过是权势,而不是贪赃枉法也有人善后,李太太不妨也与我一样开门见山。
“读书人个个儿盼着高中,最好做个状元郎,习武人谁都盼着做将军,顶好是天下无敌,做母亲的生了姑娘后又盼着生儿子,儿子大了又盼着娶个好媳妇,样样都是人之常情,做官的盼着高升又有什么错?”
“想来这话就是拿到天王老子面前去,天王老子也说不出半句不对来吧?”
“只是一样是高升,有的人明明升了官却是明升暗降,有的人明明只是平调却谋得了一个肥差,这升官与升官也不一样不是?”
“因此上我才劝李太太有话不妨直说,否则李大人那厢才将旁人诬告我父亲的状子压下去,还为此得罪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将来再被人暗中下了绊子可不美。”
这话好巧不巧正戳中了李太太的软肋,令她顿时想起两年前,要不是她父亲手疾眼快,自家老爷也许就不是回京出任顺天府知府了,而是被远远打发到大西北去——那所谓的甘南布政使听似封疆大吏,这满大秦又有哪个傻子愿意出任?
且不论那西北的成年风沙,菜蔬又比肉价贵,只说上任这一路,没有三个月都走不到地方!
更别说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万万不能带到那边去受苦,两个没出阁的女儿若跟去了甘南,也再寻不到好婆家!
可若是不带孩子们前往甘南,难道父母子女从此不再相见?
李太太便在后怕中彻底镇静了神色,笑着接下了韩宓的话茬儿,连连点头笑道韩大姑娘说得对,做官的若不想高升,难道还盼着被贬不成。
“只是韩大姑娘之前也跟我说过了,说你并保证不了什么,也做不得什么主。”
“那我若是说……我们老爷想要再做上三四年知府便往上升一升,最好是能进六部,与你说了也白搭不是?”
韩宓摇头轻笑:“李太太此言差矣,我那会儿之所以那么讲了,是因为还没看到您的诚意,我若是直截了当将好处抛给您呢,岂不成了儿戏,又颇为看低了您。”
再换句话说,她那会儿就算敢给承诺,李太太也未必敢接。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只要这位李太太明确表示就此归顺温靖侯府,她当然什么都敢答应!
要知道袁家四舅舅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十天便到得京城,随后便要出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这官职看似只是小小正五品,却要执掌整个大秦官员的处分议叙,也就是绩效考核呢。
说来这便是文阁老高明于秦阁老的手段了,秦阁老眼下不过忙着拉拢亲信、打压异己,文阁老却已开始在一些重要职位上安插自己人了,孰轻孰重还用讲么?
因此上韩宓也不需要对庄岩开口,她自己便能给李知府夫妇承诺,虽是如此,她也不忘轻笑着告诫李太太,哪怕六部早就有现成的好职位等着李大人,李大人这几年也得先在顺天府知府的位子上做出点模样儿来。
“要不然哪怕我们能送李大人上去,旁人也能将他拉下来,您说对不对?”
李太太一边笑道确实如此,一边却已是心头翻滚过千层浪。
这、这位韩大姑娘究竟是怎么教养的?这十二岁的姑娘不单已是敢于独自出来应酬了,又字字句句犀利如刀?
单只说韩大姑娘看似答应了自家老爷的升迁,却又将要紧之处抛回来,说是还得看自家老爷今后几年的功绩,这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很是滴水不漏了不是么!
她虽是跟随老爷外放十几年,从江宁府到顺天府的知府太太便已是做了十年有余,女眷应酬间又见过几个比韩大姑娘还强的?
亏她还觉得这小姑娘既是未来的温靖侯世子夫人,又得唤皇后娘娘一声姨母,这才将人请了来,若自家两个女孩儿多与对方走动走动,哪怕是只挂个手帕交的名头儿,将来多少也能借得上一些光。
如今再一瞧啊,自家那两个女孩儿也莫往人前唤了,也免得将来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殊不知也就在李太太心头翻滚之际,暗恨自家女孩儿怎么没能教养成这般,韩宓却又开了口,说是既然如此,一旦那告状之人背后的主使又来催促李大人,李太太不如请李大人如此这般。
李太太心头翻滚的惊涛骇浪瞬间就变成了热油,随即又忍不住哀叹,她就说这世上不可能有天大好处,像馅儿饼一样掉到了自家。
敢情自家老爷为了将来能够顺利升迁到六部,不但眼下便得将诬告韩云枫的状子压下来,不再拿着这事儿当把柄,还得寻找空子替温靖侯府做反间?!
敢情她虽猜到了自家女孩儿若与韩大姑娘交往,难免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便打消了叫几个女孩儿交好的心思,她家老爷也难逃这个路数?
这时也不等她再如何推拒,便又听韩宓轻笑道,李太太以为我之前所说的诚意是什么呢。
“这诚意虽用不着白纸黑字的投名状,李大人若真有心也该做点什么吧,李太太您说呢?”
“我知道您或许会说,李大人已经将状告我父亲的状纸压了下来,难道这还不够。”
“那么想来李太太应该也知道,如果李大人前几日并不曾将状纸压下,它此时应该已经摆在都察院了。”
又哪里轮得到李知府夫妇拿着它当成敲门砖,妄想这么轻松便敲开温靖侯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