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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氏闻言便站住了脚,看似对老太太的话言听计从,脸上却也不禁浮起了恼怒神色。
她只是张罗去收拾行李罢了,她又错在哪里了?难不成还能叫老太太亲自收拾行李,那岂不又是她的不孝了?
宓姐儿是还没嫁给温靖侯世子不假,可两人不是已经定了亲的,难道将来还会悔婚不成?
温靖侯夫人又早叫别院里摆了洗尘宴,那她们婆媳若是迟迟不到,不是又叫人家挑理了,既嫌弃韩家人不懂事,又得笑话韩家人不识抬举?
只是连氏一来就惧怕老太太得很,就算敢怒也不敢言,二来韩宓与庄岩还在场,她又敢说些什么?
虽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算真想教训她,也已经抡不动拐杖了,她又给老韩家生了两个男孙,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真将她如何。
可是谁叫老太太的大儿子、她连氏的大伯哥是做官的,只要她行差池错太多,韩家随时都可以翻脸休了她?
就说她大伯哥家这个宓姐儿吧,自打来了客栈后也不过叫了她一声二婶,那一声还是为了逼着她将那金钗交出来,这一家子怎么会将她一个村妇放在眼里。
若她连这个也不懂,还敢忤逆老太太,她这二十多年都算白活了!
连氏也便速速收起脸上的恼怒,低头垂手装出那副任凭婆婆责骂的小媳妇模样儿来。
韩宓将她二婶所有的脸色变幻与各色小动作全瞧在眼里,倒是不怒反笑,只因从她二婶这副表现瞧来,她这次悄悄写信给祖母、将祖母当做镇宅的大神搬了来,便是做对了。
她二婶连氏在老家乡下可是出了名的泼妇,即便占了旁人家的便宜也要将人骂个狗血喷头的,如今在她祖母面前却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想来她父亲也得惧怕老太太三分?
她也就一边笑着安抚连氏,说是收拾行李自有青芽几个丫头呢,就不劳二婶亲自动手了,又一边转头笑着央求起她祖母来。
“袁家表姨母本就是为了带我来接您,又不想错过您在码头上下船的日子,这才早两日便来了通州等着,您如今已经到了,却不去别院上见见面住一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我表姨母的苦心?”
她知道她祖母这是明知自家身份偏低,若再上赶的往温靖侯府贴,便愈发显得自家像那迫不及待攀高枝儿的。
这又与她父亲当年被她外祖父看上、最终定下她父亲给她娘做夫君不同,她父亲当初到底是个举子,又是个……才华横溢的举子,肯定能考上进士的举子,若是她父亲这辈子都不变心,说起来也不算委屈她娘。
可若是轮到她身上,她终归是个女孩儿家,温靖侯府又比她外祖父家还高贵几分,也便更加像那卖女求荣了不是?
她也便特地将袁氏的诚意婉转的表达了,也好叫她祖母知道,自家并不曾上赶的贴乎温靖侯府。
庄岩此时似乎也明白老太太的顾虑是什么了,便笑着与韩宓一起说服起了韩老太太,说是您不妨先别琢磨宓妹妹:“您只瞧在家母与何家表姨母是表姐妹的份儿上如何?”
也就是韩宓口口声声都将袁氏唤着表姨母,庄岩这话里又提起了何氏,韩老太太也便突然纳过闷来,自家的老大媳妇与温靖侯夫人还是表姐妹。
她就不再坚持自家那份矜持,便笑着招呼一路陪她来京城的丫头青果,还不快去帮着青芽整理行李。
等青果应声去了,老太太又颇为不耐烦的盯了连氏一眼,直到连氏后知后觉的也随着丫头们忙活去了,老太太这才轻声问韩宓,就在她没出房门前,外头那掀破天的吵嚷声是吵什么呢。
“是不是你二婶又犯了乡下妇人的毛病,给宓姐儿和岩哥儿丢脸了?”
谁知却也不等韩宓摇头,更不等庄岩粉饰太平,就只听得五岁的颂哥儿开口道,他在船上捡了朵金晃晃的花儿:“娘嫌我手脏,怕我把那金花儿摸埋汰了,一把就抢去藏在她袖筒里了。”
“祖母您快叫娘将金花儿还给我,我还要玩呢!”
韩老太太登时便明白了缘故,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只恨不得将那连氏立刻薅到跟前来跪着,再将韩家的家规给她背上一百遍。
话说别看韩家在京城说起来很是上不得台面,韩氏一脉在登州老家却也是那百十里方圆闻名的乡绅大族。
只可惜韩宓的祖父去得早,家道难免渐渐中落,饶是韩老太太再如何努力,也不过供出了韩云枫这么一个读书人,到了二儿子韩云杉这里,不但再供不起他读书向学,就连娶媳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娶了个寻常农户家的姑娘,便是现如今这一位连氏。
也就是这个连氏,自打过了门后可没少给韩家惹祸,恨得老太太真是怎么一个牙根儿发痒了得,直道这些年的祖宗规矩全在连氏身上坏掉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太太这一次也不会愿意带着连氏一同前往京城,她以为叫这个儿媳妇到京城开开眼,便会改了那一身的毛病。
谁知眼下连京城内城的城门还没摸到呢,连氏已经又开始手儿粘了,连船老板家的金首饰也敢昧下了?就不怕将颂哥儿一个五岁孩子也带累着学坏了?
好在也就趁着老太太恨得磨牙之际,韩宓连忙从腰上摘了个银镂空的香囊下来,又连忙塞在颂哥儿手里。
“颂哥儿也知道那金花儿是在船上捡的,并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是不是?”
见颂哥儿虽是满脸迷茫,却也不忘连连点头,她便又笑着告诉他:“你娘已经将那金花儿还给人家了,这就是在教给颂哥儿呢,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要,姐姐是自家人,姐姐这个香球给你玩。”
其实颂哥儿不过是个孩子,又哪里懂得一支金钗多么贵重,只是瞧着金灿灿的好玩罢了。
如今瞧见韩宓塞给他的这个银香囊也不差,摇晃起来还泠泠作响,便兴高采烈的接了过来,又继续连连点头学话:“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要,姐姐的东西是自家的,可以拿着玩。”
也就是因着韩宓如此乖巧的“见风使舵”,还捎带手又教了颂哥儿几句,老太太被连氏气得扭曲了的脸庞这才微微松弛下来。
等她又连声叮嘱了颂哥儿几句,可别将姐姐的香囊玩坏了,见得颂哥儿乖巧的应了声,又不忘谢过他姐姐,老太太的脸上也终于挂了些笑容。
这时再看只被她带过两年的宓姐儿,如今已是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毛孩儿都十二了,不但没被她娘娇惯成万事不懂的娇小姐,还这么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老太太又含笑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怪不得温靖侯夫人早几日便来了通州等着接她呢,她的宓姐儿这么讨喜,温靖侯夫人稀罕宓姐儿也不奇怪不是?
老太太也便彻底开心起来,等青芽等人终于收拾好行李,即便她与连氏一车往别院而去,她这一路上也破天荒的不曾教训连氏半句。
要知道方才没上车前,宓姐儿和岩哥儿可一直都在刻意不提连氏的错儿,就怕她老婆子不给连氏脸呢。
她若偏在此时找起了连氏的麻烦,等到了温靖侯夫人面前,连氏却还哭丧着一张脸,岂不是对不住温靖侯夫人与两个孩子的好意了?
怎知连氏却是个不长眼的,再不然便是骨子里的毛病难改,上得马车后她先是不曾发现自家婆婆有什么不快神色,她便已是彻底松了口气。
此时再见得颂哥儿手里拿着个极其精致的银花球,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贪欲便又径直窜到了头顶,也不管颂哥儿玩得正开心,便伸手欲夺。
只可惜颂哥儿虽然人儿小,眼睛却尖极了,还不等他娘的手伸到跟前,便迅速一头钻进他祖母怀里,口中还不停的喊着,不是自己个儿的东西不能要。
“这是宓姐姐给我玩儿的,待会儿还得还给宓姐姐呢!”
连氏不由得嗤笑一声,正想说不过一个银子做的核桃大小花球罢了,充其量也不过五钱银子,用得着再还给你姐姐么,就瞧见老太太狠狠的朝她望过来。
连氏慌忙紧紧闭上嘴,又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她并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老太太这才重新将目光收了回去,却也淡淡的开了口。
“你这是瞧着这银香囊不大,便以为它不值钱?”
“我跟你讲啊,这香囊一层套一层的,足足有五层之多,外头四层都是镂雕,最里头才是个小银碗,那小银碗里装着香料,不论怎么乱抖都不带洒的,单是手工银子便得六十两。”
连氏顿时惊呼出声,又慌忙在惊呼逸出唇边时捂了口。
我的天老爷,不过是个核桃大的小花球罢了,连料钱都未必值得一两银子,手工钱便要六十两?
这六十两工钱都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在登州老家过一年半的日子了,宓姐儿却只是随随便便将它挂在腰上,又随随便便塞给颂哥儿玩儿?
这还有天理没有啊,一样都是老韩家的种儿,宓姐儿在京城就过着这样的奢华日子,他们一家子却要在乡下土里刨食儿?